李道彥一怔,隨即失笑道:“這倒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過事實剛好相反,那家的門子很有禮貌地將年輕人請了進去,富商直接花一百兩銀子買下這壇荻花雲。年輕人靠著這筆盤纏入京趕考,一年後金榜題名,最後居然做到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年輕人發跡之後,數次提攜幫助那位富商以報答對方的恩情,他也曾問過富商,當年為何肯花一百兩銀子買那壇酒。”
迎著老人饒有興致的目光,陸沉淡然道:“對於富商來說,一百兩銀子不值一提,但如果用這筆銀子換來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感恩,對於他來說是極其劃算的買賣。”
“是,但不全是。”
李道彥微笑道:“富商起初不肯說,最後實在搪塞不過去,隻能老實回答。原來當年他早就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處境,一直在等著年輕人主動登門。他說,如果這個年輕人連舍下臉麵的勇氣都沒有,他為何不拿著一百兩銀子去喝花酒呢?扔給那些青樓花魁,好歹能聽到幾聲嬌滴
滴的大爺,總好過浪費在一個怯懦書生的身上。”
陸沉心中微動,感慨道:“這位富商是一個很有趣的人物,這個故事雖然沒有那些波瀾壯闊峰回路轉,卻也彆有一番韻味。老相爺,那位年輕人想必就是李氏先祖?”
“沒錯。”
李道彥往後靠著椅背,坦然道:“那是幾百年前的故事,李家曆代人口口相傳,或許早已偏離了事情的真相,也有可能是後人牽強附會,想要讓這荻花雲賣出高價,刻意編撰了這樣一段故事。”
陸沉心領神會,點頭道:“是啊,當年李氏先祖用一壇荻花雲換來百兩紋銀,如今這一壇荻花雲肯定不能高過先祖親手所釀的價格,但是也不能太低讓先祖蒙羞。我猜,市麵上一壇荻花雲如今的售價是九十九兩?”
李道彥忍不住笑了起來,抬手點了點他,愈發輕鬆地說道:“放心,老朽不收你的銀子。曾經聽陛下笑談,你這個年輕人明明家資豐厚,陸家商號日進鬥金,偏偏有見錢眼開的習慣。”
“如今我好歹也是國侯,總不能一直問自家老爹要銀子花。”
陸沉一笑帶過,繼而道:“當年李氏先祖用一壇荻花雲換來錦麟李氏數百年基業,成就江南第一望族的根基。如今老相爺拿出這壇荻花雲,不知晚輩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代價就言重了,隻是想請陸侯幫老朽一個小忙。”
李道彥依舊從容,目光炯炯。
陸沉鎮定地說道:“還請老相爺直言相告。”
一名身材高瘦的少年走進半水閣,來到近前先向李道彥行禮,然後在老人的目光鼓勵下,轉身朝陸沉行禮道:“小子李公緒,見過陸侯爺。”
陸沉抬眼望去,隻見少年臉上帶著幾分稚氣,雖然身量看著像十五六歲,實際年齡肯定要小一些。
不愧是當朝左相親自培養出來的少年,在陸沉這位殺人無數的武勳麵前,他既無怯懦畏懼之色,也無驕狂自負之意,和那個李雲義李三郎竟無半點相似。
此刻陸沉已經隱約猜到那位老人的用意,但是仍然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於是看向對方說道:“老相爺,我是武勳。”
言下之意,您老人家身為江南門閥魁首、滿朝文官領袖,把最得意的小孫子塞過來,是不是有點兒戲?
李道彥卻道:“他是老朽的小孫子,小名稚魚兒。雖說他看著很文弱,但是他從五歲開始便已經一邊讀書一邊習武,如今也算是皮糙肉厚。當然,他那點微末技藝肯定無法和陸侯相比,連給陸侯做親兵都不夠格。老朽之意,陸侯不必擔心稚魚兒嬌生慣養,他可以跟著你風裡來雨裡去,而且保證不會有半點怨言。”
陸沉遲疑道:“老相爺,你知道我對詩文一竅不通,小公子正是發奮讀書的年紀,讓他跟在我身邊確實不太好。”
“李家讀書的人已經夠多了,不缺他一個。”
李道彥在這一刻目光深沉,緩緩道:“一個傳承數百年的大家族,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則滿目腐朽衰敗之景。李家子弟要麼成日裡鑽研蠅營狗苟,要麼滿腦子陰謀詭計,敗亡之跡日益明顯。稚魚兒還很小,如今不過十四歲,正因為他還沒有沾染上這座大宅裡的腐朽之氣,老朽才將他送到陸侯身邊,讓他能夠見一見外麵遼闊的天地,看一看人間真實的模樣。”
“如此,或許能有所成。”
陸沉默然。
李道彥看向那壇荻花雲,語調中多了幾分懇求之意:“陸侯,這壇酒隻是束脩之禮,老朽肯定不會讓你平白辛苦一場。”
對於這位執掌朝堂大權的宰相而言,這句話已經不太符合他平時的風格,因此愈見真誠。
陸沉看著老人複雜的目光,最終點了點頭。
李公緒當即向陸沉跪下叩首,清脆的聲音響起。
“弟子李公緒,拜見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