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之時,節堂內的軍議走向尾聲。
除了康延孝之外,原旬陽軍都指揮使蘇章和盤龍軍都指揮使魏良功皆表態願領淮州廂軍,而侯大勇和鄭修齊兩人則想返回京城候缺。
陸沉的態度很平和,一一答應下來。
眾將依次行禮告退,走出都督府便立刻安排自己的親信部屬往駐地送信,儘快完成陸沉安排下來的任務。
由於之前連續不斷的戰事,各軍其實都不滿員,再加上陸沉決定優中選優,這顯然需要鄭重對待——軍中同樣也有爭鬥,誰的部下更勇猛曆來是武將之間最常見的話題,誰不想趁著這個機會儘可能將精銳搶到自己麾下?
隻有七星軍、飛羽軍和定北軍較為超然,他們肯定是優先補充精銳的對象。
節堂內很安靜,秦子龍等隨從都已經退下。
李景達捧著茶盞說道:“康延孝還是不了解公爺的心意。”
陸沉打量著這位仿佛變了一個人的前任大都督,饒有興致地問道:“此言何意?”
“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過怎樣的故事,但是從他的表情大約可以明白,他以為你將他排除在外是針對之意。”
李景達這一刻似乎心有所感,輕歎道:“公爺之所以不用他,隻是因為他老了,沒有當年的決然之氣。倘若在方才公爺讓人宣布任命的時候,康延孝能夠主動站起來,表明自己仍然能夠開弓殺敵,想來公爺會給他一個機會。”
陸沉默然。
李景達繼續說道:“如今定州九軍的主將當中,年紀最長的裴邃四十二歲,其次是三十九歲的段作章,宋世飛、柳江東和賀鑄不過三十五六歲,李承恩、劉隱和葉繼堂這三位才剛而立之年,正是滿腹雄心壯誌的年紀,可謂大有可為。公爺帶著這樣一批年輕力壯又能征善戰的部屬,將來必定能為大齊再建功勳。”
陸沉道:“李大人此言似乎略顯頹喪。”
李景達聞言不禁自嘲一笑,坦然道:“莫非在公爺眼裡,下官還有爭雄誇耀的機會?”
陸沉抬眼望去,終於發現了一些端倪。
李景達搖頭道:“公爺可知,下官今年整整五十歲?”
陸沉不由得想起最初見到此人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次入京的時候,在參加大朝會之際遠遠看過一眼,時任南衙大將軍的李景達意氣風發,以至於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年紀。
今日細細一瞧,陸沉才發現這位前任大都督眼角皺紋深沉,蒼老之態顯露無疑。
“人老便得服老,否則是自尋煩惱。”
李景達貌似豁達地笑了笑,隻是這笑容中依然有幾分悵惘之意。
陸沉順勢問道:“這便是李大人去年一係列決斷的根源所在?”
這其實是他很感興趣的問題。
先帝讓李景達擔任定州大都督,一方麵是源於朝廷中樞的爭鬥,另一方麵則是希望他能擔起過渡的職責。為了避免李景達一意孤行,先帝做了兩手準備,讓許佐出任首位邊軍監軍,同時命蕭望之在關鍵時刻統領軍權。
然而世事變幻莫測,尤其是在戰場之上,當雍丘成為最終決戰場所時,蕭望之隻能將定州軍權交給李景達。
誰都沒有想到李景達會那般穩健,更沒人能猜到在七星軍騎兵陷入絕境的時候,是一直被人輕視的李景達做出救援的決斷。
這件事的影響極其深遠,如果李景達沒有及時出手,七星軍肯定會死傷慘重,王安一行人無法得到接應,甚至有可能影響到雍丘之戰的結局。
陸沉一直記著這件事,所以當李宗本詢問他如何安置李景達,他毫不猶豫地支持對方返京擔任軍務大臣。
李景達微微一笑,搖頭道:“不瞞公爺,初臨定州的時候,下官心裡頗為鬱卒,因為這定州各部兵馬心裡隻認一個陸字。尤其是像宋世飛這等悍將,莫看他嘴上一口一個大都督,實則根本不把李某人當回事。下官自然不忿,心想難道就隻有你們能夠建功立業?當時下官恨不能親自領兵上陣,將景軍殺得丟盔棄甲,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定州大都督。”
陸沉溫言道:“這是人之常情。”
“戰事爆發之後,定州北線和西線相繼吃緊,慶聿恭麾下的精銳攻勢如潮,下官身為定州大都督,竟然緊張到雙手發抖的地步。好不容易抗住敵軍的初期攻勢,沒過多久靖州傳來軍報,原來慶聿恭真正的目標是靖州邊境,他在定州鋪開的攻勢隻是虛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