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繼續說道:“另外一點,殿下往前一步,對於常山郡王來說是個難題,畢竟你打著愛慕永平郡主的旗號,常山郡王已經推辭過一次天子的指婚,若是繼續將你拒之門外,未免太不給天家體麵。在天子看
來,你愛慕永平郡主是另有所圖,看中的是慶聿氏的龐大勢力,常山郡王的曖昧態度則會引起天子的猜忌。”
他取下腰間懸著的水囊,飲了一口清水,從容道:“如此一來,天子和常山郡王不可避免會產生矛盾,因為天子一直以來都想削弱慶聿氏的力量,殿下這樣做隻是順水推舟而已。”
四皇子忽地沉默。
男子顯然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微笑道:“看來永平郡主心誌極其堅定。”
四皇子輕歎道:“不瞞先生,我對永平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虛假。倘若她願意嫁給我,將來我……”
他又止住話頭。
男子意味深長地問道:“殿下,如果常山郡王不肯舍棄夏山軍和防城軍這兩支精銳雄師的軍權,你會因為永平郡主就退讓嗎?”
這一刻四皇子的表情十分複雜,他思忖了很長時間,最後沉聲道:“此事關乎天家的安危,不能因為我個人的感情而讓步。”
“殿下不愧是阿裡合氏的雄鷹。”
男子適時恭維一句,然後平靜地說道:“其實殿下不必擔心,我已經為殿下考慮妥當。”
四皇子雙眼一亮,連忙問道:“何意?”
男子回道:“如今天子猜忌常山郡王之勢已成,等到塵埃落定時,慶聿氏恐怕難逃危機,到時候殿下大可出麵,隻要能保住常山郡王的性命,甚至可以讓慶聿氏保留一兩萬人的兵權,永平郡主又怎會對此視若無睹?美人感恩,佳偶玉成,相信後麵的事情難不倒殿下。”
其實四皇子隻是一時陷入迷茫,此刻經過他的提醒,瞬間回過味來,不由得長長出了一口氣,輕鬆地笑道:“多謝先生為我籌謀。”
男子謙卑地說道:“分內職責,殿下何須言謝。”
心病既去,四皇子很快便將注意力放在正事上,誠懇地問道:“請教先生,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等。”
“等?”
“天子雖然問罪於常山郡王,但是他不會就此作罷,肯定會讓田玨繼續探查太子之死的真相。殿下什麼都不需要做,任憑田玨去查,等他從那些陳年舊事中翻找出線索,發現那個害死太子的凶手,天子的憤怒無人能擋。屆時殿下隻需坐享其成,順勢成為太子,往後更是一片坦途。”
男子胸有成竹,顯然對景帝有著極其透徹和深入的研究,他淡然地望著四皇子,繼續說道:“天子會利用這件事引誘南齊入局,但是又不能太過依仗慶聿氏的兵馬,必然會動用其他各軍。殿下這些年在軍中廣結善緣,相信不需要太久便能收獲成果。”
四皇子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男子微笑道:“太子之死,在內可以幫殿下剪除競爭對手,在外可以幫殿下發展勢力,這便是當年我所言之轉機。”
四皇子忽地起身一禮,男子則避開,恭敬地說道:“殿下,萬萬不可。”
四皇子感慨道:“我絕對不會忘記先生的恩義。其實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惑,不知先生能否解答。”
男子垂首道:“殿下請問。”
四皇子認真地問道:“先生身為齊人,又有經天緯地之才,為何不肯投效於太子殿下,當年偏偏看中了本王?”
男子想了想,答道:“太子殿下有天子的青睞,他登基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又怎會在意我這個窮酸文人?殿下,我其實也是一個熱衷名利的普通人,從龍之功怎能抗拒?若能為殿下出謀劃策,助殿下成為九五之尊,將來亦可光宗耀祖,榮華富貴享之不儘。”
四皇子沉默片刻,輕聲問道:“真的?”
男子迎著他的注視,臉上忽地泛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坦然道:“或許是因為我天生不安分,喜歡做一些有難度的事情。”
這話略顯不恭,然而四皇子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抬手指著他說道:“先生真乃奇人也。你放心,本王許你一世尊榮,定會讓你名留青史。”
男子躬身一禮。
低頭那一瞬間,他神色如常,腦海中卻浮現一幕悲慘的畫麵。
斷壁殘垣,熊熊烈火,屍橫遍野,滿目瘡痍。
一個衣衫襤褸的瘦弱幼童從土窖裡艱難地爬出來,入目便是母親死不瞑目的麵龐。
不遠處,是阿兄渾身是血的屍首。
幼童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慘絕人寰的景象,一聲都哭不出來。
他扭頭望向北方。
蒼穹如蓋,無儘淒涼。
那一刻的冰寒徹骨,讓他永世無法忘記。
一如今夜,雪滿人間。
他收斂心神,對著身前誌得意滿的四皇子,無比恭敬地說道:“多謝殿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