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節的臨近,皇宮各處都能見到喜慶的裝飾,宮人們相比平時要輕鬆不少,因為這個時候即便犯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錯,一般不會受到懲罰。
辰時初刻,禦輦準時來到慈寧殿。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除非是被政事耽擱,李宗本每天都會來給許太後請安。
國朝以忠孝治天下,李宗本身為天子理當表率,而他對兩位皇太後一視同仁的純孝之心,經過一些人的宣揚,早就在京城各處傳開,乃至江南各大府城都在傳揚天子至孝的美名。
女官通傳之後,李宗本來到內殿,對坐在榻上的許太後說道:“請太後安。”
這對世間最尊貴的母子心裡都清楚這隻是場麵功夫,兩人看起來卻仿佛真的母慈子孝,一團和氣。
許太後溫言道:“皇帝今兒氣色不錯,坐吧。”
李宗本微微一笑,落座之後像往常一樣,說一些惠而不實的客套話,無非是詢問太後身子是否舒適、近來需要添置什麼東西之類。
許太後則神態慈祥笑容溫和,不緊不慢地回應年輕皇帝的關心,時不時誇讚對方幾句。
像她這種在宮裡生活數十年的婦人,誇人的好話完全不需要思考,幾乎是本能一般信手拈來,不過落在李宗本耳中就稍顯異常。
許太後對他的態度其實有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
在先帝駕崩沒多久的時候,因為他將李宗簡關入大牢,雖說沒有要對方的命,許太後依舊滿心憤恨,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許是知道大勢不可違,再者李宗簡的小命始終握在皇帝手中,許太後才慢慢改變態度,至少不會對李宗本冷臉相迎。
但是也不曾像今日這般溫和之中帶著親切。
李宗本暗自狐疑,麵上古井不波。
在他準備告退之時,許太後忽地微笑道:“皇帝,今年家宴是否如期舉行?”
所謂家宴便是指宗室宴會,按照慣例會在每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舉行,也就是年節的前一天。
這個傳統由來已久,大齊太祖皇帝立國後便形成定例,隻在河洛城失陷那年中斷過一次。
先帝南渡之後,宗室人丁稀少,除了李端這一支,其他逃到江南的宗室子弟加起來不過二十餘人,因此李端更加重視,每年都會舉行家宴。
李宗本心中一動,隱約猜到對方的打算,於是點頭道:“太後放心,內侍省已經準備妥當,家宴會如期舉行。”
“呃,這就好。”
許太後應了一句,隨即就沒了下文。
她並非難以啟齒,而是擔心李宗本依然像一年前那樣冷硬,導致最後不歡而散。
從本心來說,許太後其實不在意能否繼續維持這種虛假的母子情義,她對李宗本改變態度隻是為了至今還被關在昭獄的李宗簡——皇陵刺駕案之後,李宗簡無法繼續享受被幽禁在秋山巷的生活,而是被關在森嚴無比的昭獄。
李宗本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似乎他並不知道許太後的心思,故而顯得十分從容。
片刻過後,許太後輕輕歎息一聲。
李宗本對這種手段很熟悉,雖然心裡有點反感,但還是關切地問道:“太後因何作歎?”
許太後抬手抹了抹眼角,緩緩道:“哀家想起先皇在時,每年的家宴都熱熱鬨鬨,如今卻是物是人非,故人杳杳。不過是短短三兩年間,天家血脈便單薄到這種地步,哀家委實難以心安。”
“太後切莫傷神。”
李宗本知道對方想把話題引到李宗簡身上,於是假意寬慰道:“現如今景國內亂不斷無力南顧,我朝賢臣名將振鷺充庭,大齊中興已成必然。天家血脈固然單薄,隻要等上一二十年,肯定可以日漸充實,還請太後寬心。”
“哀家相信你肯定能完成先皇的遺願。”
許太後見他不肯上鉤,隻能勉強一笑,委婉地說道:“皇帝,賞罰分明乃是朝廷正道,哀家亦知你的原則,隻不過家宴將至,一想到李宗簡依舊被關在昭獄,哀家這心裡就不是滋味。”
李宗本陷入沉默之中。
因為他的沉默,原本溫暖如春的內殿好似湧入一股寒風。
周遭肅立的女官們大氣都不敢出。
許太後見狀便喟然道:“論理,你饒他一命便已是法外開恩,哀家怎好再讓你為難?但他終究是先皇的兒子,亦是你的弟弟。當初哀家沒有教好他,這是哀家的過錯,隻是希望能再給他一次機會,還請皇帝體諒。”
這一次她除了言語上的懇求,並無其他出格的舉動,顯然是不想觸怒這個大權在握的年輕皇帝。
其實許太後心裡很是憋屈。
大皇子英年早逝,李宗簡又不爭氣,再加上後族的力量非常孱弱,導致她除了太後這個尊貴的身份,壓根沒有和皇帝抗衡的手段,所以才會如此卑微。
“咳咳。”
李宗本清了清嗓子,緩緩道:“我能理解太後的心情,讓三弟參加宗室家宴亦不算過分,隻不過他生性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