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天潤稍稍遲疑,歎道:“陛下,臣那個女兒性子倔強,連臣都無法扭轉她決定的事情。早年間她在廣陵和山陽郡公並肩作戰,後來又多次攜手抗敵,不知不覺間兩人互生好感。”
李宗本心道果然如此。
其實他對此事早有預感,當初先帝讓厲天潤回京休養,卸去靖州大都督一職,又讓厲冰雪率飛羽軍轉入定州都督府,便等於是默許那兩個同樣優秀的年輕人走到一起。
不過李宗本裝作不解地說道:“他們確實堪為良配,但是陸卿家已有兩位正室夫人,朕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國公的掌上明珠給人做妾室,即便那個人是陸卿家也不行。”
厲天潤解釋道:“陛下,陸家這一代人丁單薄,陸通的兩位堂兄膝下皆無子,或可用兼祧的名義。”
“這樣啊……”
李宗本沉吟片刻,點頭道:“陸卿家和厲將軍兩情相悅,朕自然願意看到有情人成為眷屬。隻要國公你不反對,陸家那邊也同意,朕並無異議。”
“多謝陛下恩典。”
厲天潤並未提出讓天子賜婚,李宗本也沒有自作多情,這件事說白了隻是厲天潤對他的尊重而已,否則完全不需要特地入宮麵聖。
而且因為這份尊重,李宗本覺得心裡很熨帖。
厲天潤繼續說道:“讓陛下見笑了,這第二件事還是和臣的子女有關。”
李宗本微笑道:“國公何出此言,為人父母當然要為下一代考慮。朕若沒有猜錯的話,想必是和厲侍郎有關?不瞞國公,厲侍郎性情沉穩才乾出眾,朕準備調他去戶部協助景尚書,繼續大力推行經界法。”
從兵部調去戶部,毫無疑問是重用。
厲天潤卻喟然道:“陛下,今日臣此行是代犬子辭官。”
李宗本一怔,詫異地問道:“國公何出此言?莫非是朝中有人刁難厲侍郎?”
“陛下莫要誤會,這是他自己的想法,與旁人無關。”
厲天潤微微一頓,坦然道:“陛下,臣這副病體殘軀每況愈下,之所以一直強撐著,一是還沒看到我朝大軍收複舊都,心裡那口氣咽不下,二是小女依然形單影隻,始終還有牽掛。若非如此,恐怕臣早已撒手人寰,不必再日夜受此病痛折磨。”
李宗本心中五味雜陳,神情愈發沉重。
厲天潤繼續說道:“犬子彆無長處,唯有一顆孝心還算純正,因此他早就想辭官歸府,儘心服侍臣這把老骨頭。然而他始終難以決斷,唯恐引起朝野上下不必要的誤會,再者他年紀輕輕就被陛下委以重任,冒然辭官實在有負聖恩,是以百般糾結。臣見他心思不寧,便想著跟陛下求一道恩旨,允準犬子辭官。”
這並非是很過分的要求,畢竟京中有一個現成的例子。
當初韓靈符年老體衰歸府休養,韓忠傑直接辭去京營主帥的顯赫軍職,一心一意侍奉老父,先帝對此頗為讚賞,並且沒有施加任何阻撓。
李宗本看了一眼厲天潤枯瘦的手掌,歎道:“朕確實舍不得厲侍郎暫離朝堂,但是他這片孝心殊為難得,國公請稍待。”
他轉頭看向苑玉吉說道:“召兵部尚書即刻入宮。”
苑玉吉領命而去。
禦書房內的君臣二人繼續閒談,雖說厲天潤疾病纏身,但論眼界不弱於宰執軍機,尤其是和靖州邊防有關的事項,往往隻言片語就能給李宗本極大的啟發。
不知過了多久,兵部尚書丁會急匆匆趕來,先是向天子行禮,繼而又對厲道:“見過國公。”
厲天潤微笑致意。
李宗本將厲良玉要辭官的原委告知丁會,然後問道:“丁尚書,厲侍郎是你的下屬,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丁會滿臉驚訝不舍之情,心中更是泛起驚濤駭浪。
他萬萬沒有想到,厲良玉在兵部右侍郎的位置上還沒待滿一年,居然這般乾脆利落地辭官,甚至還請動厲天潤入宮向天子陳情!
要不是那件事隻有他和李適之知道,而且他還沒有開始布置,他肯定會懷疑是自己在說夢話的時候走漏了風聲,否則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丁會儘力保持著冷靜,垂首道:“回陛下,厲侍郎為人端正辦事勤勉,這一年來從未出過紕漏,可見其精明能乾,不愧是魏國公親自培養出來的英才。以臣的私心而論,當然希望這樣的人才能繼續為大齊效力,但是忠孝二字乃為人之根本。如今厲侍郎孝心純正,辭官歸府侍奉國公,臣心中唯有敬佩。”
他說到後麵越來越順暢,神情更是無比懇切。
李宗本沉吟不語。
丁會趁機朝旁邊看去,正好迎上厲天潤投來的目光。
對方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似乎是非常欣賞丁會的格局,然而這一刻丁會心裡猛然打了一個寒顫。
不知為何,他隻覺對方溫和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自己的內心,他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幾近一覽無餘。
與此同時,丁會耳畔響起天子的聲音。
“國公,你讓厲侍郎上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