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的請求毫無疑問很唐突。
不論桂秋良是真的染病暴亡還是另有玄機,都輪不到軍中武勳插手,陸沉即便功勞再大,也不能將手伸得這麼長。
簡而言之,他越界了。
苑玉吉和那名內侍省的主事不約而同地垂首低眉。
這些常年在宮中侍奉貴人的內監在某些事情上格外敏感,他們可不想平白無故地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李宗本原本不想一開始就把氣氛弄得很僵,但他更無法忍受臣子肆無忌憚地逾矩,因此麵無表情地說道:“陸卿家與桂秋良有舊?”
陸沉很清楚這位年輕的天子此刻是何心情,起身道:“陛下容稟。臣此番回京還有一人同行,乃是家父的至交,亦是當朝薛相的親叔叔。此人素有神醫之稱,且與太醫院正桂秋良是同門師兄弟。他這次入京其一是來看看薛相,其二便是尋訪故交。臣聽薛老神醫說過,當年他和桂院正在諸多同門之中交情最好。如今桂院正不幸突染惡疾,臣想陪著薛老神醫去看看,還請陛下允準。”
聽完這番合情合理的解釋,李宗本的臉色有所緩和。
沉吟片刻之後,李宗本淡淡道:“既然有這層淵源,你便帶人去桂秋良府上看看吧。若是那位薛神醫有了發現,記得轉告給內侍省的人,朕也想知道其中真相。”
“臣遵旨。”
陸沉躬身一禮。
低頭的那一瞬間,他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彆看他先前說得義正詞嚴,實際上薛懷義和桂秋良已經二十多年沒見過麵,隻是互通過幾封書信而已,當年的交情早就淡了。
陸沉之所以堅持要去湊個熱鬨,一方麵是確實想知道桂秋良的死因,另一方麵則是為了試探李宗本。
自從秦正因為刺駕大案被迫辭官,陸沉就開始懷疑天子心裡有鬼,後續種種發現不斷加深他這個猜測。
如果李宗本真的喪心病狂不擇手段,在上位的過程中除了謀害大皇子,還對先帝下手,那麼太醫院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地方,而太醫院正桂秋良說不定知道一些蛛絲馬跡。
換句話說,倘若李宗本真的在先帝的病情中做了手腳,他必然會將陸沉的手隔絕在太醫院之外。
不成想他竟然如此痛快地答應下來。
這是光明磊落還是有恃無恐?
陸沉無法立刻做出明確的判斷。
他抬頭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宗本,旋即轉身走出禦書房。
離開皇宮的時候,陸沉忽地停下腳步,望著身邊頗為恭敬的苑玉吉,開口問道:“苑少監,跟你打聽一個人。”
苑玉吉連忙應道:“公爺請說。”
“原內侍省少監呂師周。”
“這……”
苑玉吉欲言又止,眼神表露出很清晰的含義:你身為武勳打聽宮裡的人,這恐怕不合適吧?
陸沉淡淡一笑,感慨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苑少監可能不太清楚以前的事情。我這次回京想去皇陵祭拜先帝,若是能讓呂師周同行,或許能有幾分慰藉。”
苑玉吉繼續遲疑,直到陸沉的目光冷了幾分,他才艱難地說道:“公爺,呂師周早在兩年前便主動請求去皇陵守陵,而在去年秋天一個晚上,他因為喝醉酒不慎從高處墜落,已然過世了。”
“他死了?”
陸沉終於知道對方為何支支吾吾。
苑玉吉點頭道:“陛下命人查過,確實是意外。”
陸沉盯著他看了一會,最終什麼都沒說,轉身大步離去。
苑玉吉望著這位年輕郡公的背影,暗暗鬆了口氣,剛才那一刻他感覺是被猛虎的視線鎖定。
帶著清冷之意的春風吹過,苑玉吉這才察覺自己後背已經泛起一片冷汗。
大半個時辰之後,西城大祥坊。
一輛馬車並數十名騎士來到一座府邸大門前。
陸沉當先走下馬車,抬眼望去,隻見府邸門樓已經掛白。
緊接著薛懷義從馬車中出來。
老者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傷感。
“拜見公爺。”
桂府的管事、內侍省的主事以及太醫院的官員都迎了上來,站成一排朝陸沉行禮。
“不必多禮。”
陸沉平靜地說道:“奉陛下旨意,本公陪這位薛神醫前來查明桂院正的死因,遺體現存放於何處?”
內侍省的主事連忙答道:“回稟公爺,遺體尚未入殮,現在正堂暫停。”
陸沉微微頷首,隨即轉頭對薛懷義說道:“有勞老神醫了。”
薛懷義道:“不敢當。”
兩人並肩走入桂府,陸沉的親兵們完全無視其他人等,一半留在府外警戒,一半則進入府內散開。
陸沉沒有去正堂,畢竟他不懂驗屍的門道,派人協助薛懷義之後,他在桂府管家敬畏地引領下,來到桂秋良死亡時所在的書房。
“本公隨便看看,你不必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