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彥笑容慈祥,先看向厲冰雪問道:“魏國公可好?”
厲冰雪微微垂首道:“有勞老相爺記掛,家父很好。”
“那就好。”
話雖如此,老人眼中卻閃過一抹傷感,繼而抬眼看著陸沉,就像之前陸沉在城外端詳李公緒一樣。
一老一少目光交彙,仿若有千言萬語。
李道彥溫和地說道:“老夫已經讓人布置了一處乾淨雅致的小院,你們略住幾日,如何?”
陸沉
點頭道:“老相爺盛情,晚輩求之不得。”
寒暄小坐片刻,李家的管事娘子請厲冰雪、顧婉兒和她們的貼身丫鬟前去安頓,至於秦子龍率領的親兵就住在那棟小院附近,所幸李氏祖宅屋宇延綿,有足夠的條件安置這些剽悍銳士。
正堂內安靜下來,李家其他人都被李道彥屏退,隻有李公緒留下來斟茶遞水。
“這趟京城之行沒有你想象中順利吧?”
老人的語氣半是打趣半是關心。
陸沉灑脫地說道:“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生氣?”
“生氣談不上,隻是有些失望罷了。”
“因為失望,所以逃離京城?”
“老相爺這話從何說起?”陸沉笑了笑,道:“實不相瞞,這些年我和厲姑娘聚少離多,眼看著快要完婚了,卻沒有經曆過多少閒暇時光,將來難免會有些遺憾,所以我才陪她四處走走。”
“不老實。”
李道彥抬起枯瘦的手指點了點他,微笑道:“不過以你的性子肯定不會畏懼困難,更談不上逃離之舉,你這次離開京城應該是想置身事外,坐看他們鬥個你死我活。”
陸沉麵上古井不波,笑道:“老相爺這話太深奧了,我聽不懂。”
“受了委屈不反擊,這可不是你的性子。這幾年你在京中灑了很多銀子,想必已經培養出一支隱秘的力量,再加上你通過高煥在刑部留下的暗樁,以及織經司那邊的布置,足以讓你掌握很多朝臣的秘密。”
李道彥沒有半點故作高深,平鋪直敘地說道:“如今京察正在進行,你隻要攪渾這潭水,拋出很多官員的黑材料,就足夠我那個兒子喝一壺了。”
語調很溫和,卻仿佛暗含金石之音。
陸沉放下剛剛端起的茶盞,看向已經非常老邁的前任左相。
他看見的是一雙難辨喜怒、宛若幽深寒潭的眼睛。
與此同時,京城。
吏部官衙。
左侍郎瞿弘毅大步走進李適之的值房,開門見山地說道:“大人,現在朝中人人自危,京察怕是很難繼續下去了。”
李適之放下毛筆,神色依舊沉穩。
瞿弘毅在他對麵坐下,繼續說道:“大人,請恕下官直言,此事終究有些過了。”
李適之問道:“何意?”
瞿弘毅耿直地說道:“京察旨在考評京官的政績,有人因此擢升有人因此降職,這在曆次京察中都很常見。但是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京察才進行到一半,居然有那麼多官員出現問題,或是貪墨受賄或是屍位素餐,甚至有二十餘人被禦史彈劾。下官方才粗略統計了一下,朝中六部、九寺、七監、兩院甚至包括永嘉府在內,竟然有七十餘名官員牽涉其中。”
李適之這幾年在朝中悄然提拔了很多親信和心腹,吏部更是他的重中之重,卻唯獨不包括眼前這位左侍郎。
瞿弘毅是天子的人。
李適之對此心知肚明,他深諳人心詭譎,因此從未想過找此人的麻煩,隻有這樣才能讓天子安心。
聽完瞿弘毅這番話,李適之隱隱察覺對方和天子通過氣,於是平靜地說道:“這本就是京察的初衷,侍郎何必驚慌?”
瞿弘毅稍稍沉默,終於忍不住說道:“大人有沒有聽過近來城內的流言?”
“聽過。”
李適之點了點頭,坦然道:“說我這是在利用京察的機會排除異己,大肆培植黨羽。”
瞿弘毅很想說一句難道不是?
那麼多官員出現問題,為何隻要能和你李尚書扯上一點關係的人,就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便在這時,一名書吏慌裡慌張地走進值房,拱手道:“李大人,通政司那邊派人相告,今日他們收到六十七份彈章,其中有五十一份是……是彈劾大人的。”
瞿弘毅意味深長地看了李適之一眼,旋即起身道:“還望大人儘快平息風波,下官告退。”
書吏連忙側身讓到一旁。
李適之望著瞿弘毅離去的背影,自然明白他特地來一趟的緣故,很明顯那位極其多疑的天子已經對他有所不滿。
“你也下去吧。”
李適之並未動怒,讓書吏退出值房,繼而起身走到窗前。
望著挑窗外的青綠之色,他自嘲一笑,雙眼微眯道:“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