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李宗本終於下定決心,沉聲道:“朕之
前說過,京察乃是肅清朝堂風氣的必要之舉,無論是誰都不能逍遙法外。裴方遠、婁煥章等人,從今日起暫停手中職事,禁足府中自省,待朝廷有司查明你們的問題,另行處置。”
裴方遠等人頓時如喪考妣。
他們能走到今日的地位,不光是靠李適之暗中的提攜相助,自身也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更不必說每個人都是寒窗苦讀十餘年,如今卻一朝化為泡影。
雖然天子沒有當場罷免他們的官職,也沒有像對待戚維禮那樣將他們關入刑部大牢,可是天子這番話一出來,便已經宣告他們的仕途到此為止,將來隻能白身了卻殘生。
即便如此,裴方遠等人也得哀戚地磕頭謝恩。
與此同時,大殿內響起眾多官員情真意切的稱頌聲。
“陛下聖明!”
李宗本緩緩舒了一口氣,這一次他終於認識到文武百官因為某種原因聯合在一起的實力,也理解了他的父皇為何會等待十多年才發起第一次北伐。
“退朝!”
苑玉吉的聲音響徹大殿之內。
百官魚貫而出,李適之走在人群中,身形略顯佝僂。
回到雅致精巧的尚書府,李適之麵無表情地來到內書房,李錦山極有眼色地屏退所有仆人,亦步亦趨地跟在李適之身後。
李適之一言不發地坐在窗前,李錦山倒了一杯香茗,小心翼翼地說道:“老爺,消消氣。”
李適之接過茶盞,漠然道:“陸沉這手連環計,不僅讓我得罪了朝中一部分勢力,還讓我一天損失了七名可靠的同伴。”
李錦山眉頭緊鎖,勸慰道:“老爺,幾位尚書大人的地位依舊十分穩固,戚大人、裴大人和婁大人他們這次遭人算計,但是隻要他們保重身體,將來老爺照樣能讓他們起複。老爺,那位秦國公絕非善類,老爺更要冷靜從容,切不可被他激怒啊!”
“砰!”
一聲脆響,茶盞四分五裂,李錦山登時大駭。
這一刻李適之終於不複曾經的泰然和淡定,臉上浮現極其濃重的戾氣。
他如何不明白那些道理,又何須李錦山來分析,他隻是頭一次感覺到那種有力無處使的憋屈。
在汪鼎彈劾戚維禮的時候,李適之就已經察覺對方的意圖,然而那些人始終沒有將矛頭對準他,導致他根本沒有機會插手,更談不上逆轉局勢。
“陸沉——”
李適之深深地呼吸著,一字字道:“希望等到那一天,你還能有這樣的心機和手腕。”
……
春風吹拂錦麟縣。
見喜亭中的棋局延綿多日,李道彥和陸沉互有勝負,一老一少相處得十分融洽。
李氏祖宅不光占地寬廣風景優美,還有極其可口的美食,當然也少不了頗為珍稀的美酒荻花雲。
陸沉、厲冰雪和顧婉兒在這裡住得很舒心,甚至都不想太早回京,又要麵對那些煩人的勾心鬥角。
“這步棋很厲害,想了很久吧?”
李道彥看著棋盤上糾纏在一起的黑白兩條大龍,麵上泛著一抹淺淡的笑意。
陸沉微微一笑,撚起一枚黑子填入死地,頃刻間兩條大龍局勢逆轉,老人的白棋反被屠儘,然後平靜地說道:“從一開始我就隻想對付戚維禮和婁煥章,前者陰了高煥一手,我當然要替高煥出口惡氣,後者則是李尚書明麵上的左膀右臂,怎會讓他平白躲了過去?”
“我那個兒子這次吃了一個悶虧,這會子想必恨你入骨。”
老人雖然這樣說,神情卻是很平靜,既不為李適之的遭遇而煩惱,也不因棋局處於劣勢而沮喪。
陸沉見他飛子救活邊角殘局,於是好奇地問道:“我有些不明白,老相爺既然早就看穿我的意圖,為何不提醒李尚書,反而還要幫我一把?我手裡可沒有裴方遠的把柄。”
李道彥稍稍沉默,輕歎道:“我隻希望他能因為這次的挫折清醒一些,朝局比棋局複雜無數倍,有資格對弈的棋手絕非他想象的那般簡單。這些年他仕途一帆風順,尤其是今上登基之後,就連薛南亭和鐘乘都屢屢被他算計,再這樣下去,他恐怕會很快自取滅亡。戚維禮等人被拿下,於他而言肯定是損失,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陸沉點了點頭,敬服地說道:“老相爺不愧是國之柱石。”
“我如今行將就木,說不定哪天就要閉眼,還談什麼柱石。”
李道彥看著麵前的年輕國公,神情略顯蕭索,輕聲問道:“我隻想知道……你將來何以為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