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隆恩,賜臣如斯榮耀,臣感激不儘。”好歹是當朝國公,幾句場麵話對於陸沉來說不算困難。
李宗本看起來心情很暢快,親切地說道:“愛卿於國有大功,將來還要再接再厲,為我大齊收複故土山河,朕這點賞賜何談隆恩?總而言之,朕希望大齊朝臣都能以愛卿為表率,如此方能萬眾一心,國運恒昌。”
“臣必當銘記陛下教誨。”
陸沉拱手一禮,繼而道:“陛下,臣離開定州已經半載,雖說如今景國的注意力都放在他們後方的代國身上,邊疆防線暫無憂患,不過臣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故而懇請陛下允臣離京,北歸主持定州邊防。”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陸沉這次回京主要有兩件事,其一是領受朝廷的封賞,其二便是和厲冰雪完婚。
如今兩件事皆已完成,他確實沒有繼續留在京城的必要,終究要回江北做他的定州大都督。
李宗本麵露不舍,略作沉吟。
便在這時,京軍金吾大營主帥、軍務大臣、臨江侯陳瀾鈺出班道:“啟奏陛下,臣有本奏。”
李宗本心中一鬆,他當然不想由自己提出那個安排,那樣一來便等於是君臣之間的較量,很難有轉圜的餘地,所以他特地安排了兩個人,陳瀾鈺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陳瀾鈺暗藏心機,並非他以前表現出來的那般忠於天子,還有另外一人會頂上。
李宗本淡然道:“說來。”
陳瀾鈺目不斜視,沉靜地說道:“陛下曾言,秦國公乃滿朝文武之表率,又多次立下大功,朝廷自當厚待。如今國公將要離京北上,軍務繁重難以顧及親眷,故而臣鬥膽建言陛下,可仿照本朝慣例,由朝廷供養秦國公的親眷,以免去國公後顧之憂。”
站在兩位宰執身後的吏部尚書李適之麵上古井不波,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就是李宗本準備的後手。
倘若陳瀾鈺臨陣退縮,李適之便會奏請此事。
這一刻李適之頗感安心,其實他對陳瀾鈺的立場一直都持懷疑的態度,因為陳瀾鈺是蕭望之親自培養出來的武將,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雖然陳瀾鈺在收服定威軍的過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難,而且是李適之動用錦麟李氏的資源幫他排憂解難,又通過這層淵源給他送去數不清的好處,但是李適之始終懷疑陳瀾鈺會不會是蕭望之埋下的暗子。
陸沉入京之時當眾諷刺陳瀾鈺,後來又在朝會上公開訓斥他,這些事在一點點打消李適之的疑慮,直到今日陳瀾鈺提出這個陸沉無法接受的建議,李適之的心情才徹底安定下來。
“反正也不指望你能真的做什麼,隻要你有所偏向便足夠。”
李適之心裡默默念了一句,隨後好整以暇地看戲。
當下文武重臣心情各異,蕭望之眉頭皺起,李景達更是毫不遮掩對陳瀾鈺的憤怒。
至於另外一位軍務大臣元行欽,這個場合下顯然沒有他發表看法的資格。
“這……”
李宗本沒有表露出明顯的傾向,他抬眼望向陸沉,似乎非常尊重地問道:“愛卿意下如何?”
聽到天子這句詢問,右相許佐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他看向身邊的左相薛南亭,原本征詢的目光很快就變成不解。
薛南亭似乎沒有出麵的打算。
許佐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陳瀾鈺的提議從大局上來說其實沒有問題,畢竟千百年來都是這樣的規矩,哪有統兵大將可以將所有親眷一直帶在身邊?這樣一來朝廷還如何節製?
除非是大齊立國之前軍閥割據的時代,中央王朝名存實亡,沒人會在意天子的詔令。
問題是大齊現在的情況還不至於那般窘迫艱難,至少邊軍要靠江南十三州的稅賦來供養。
在這件事上,薛南亭的態度其實很鮮明,他並不認為這對陸沉來說是一種惡意的打擊。
然而……
許佐畢竟在定州待了兩年,對陸沉的脾氣十分了解,至少比朝中這些人更清楚,他很擔心陸沉會因為憤怒而當場發作。
就在許佐思考要如何幫陸沉緩和氣氛的時候,那位年輕的秦國公已經邁步出班,和陳瀾鈺站到一排。
他沒有去看陳瀾鈺,迎著天子關切的目光,平靜地說道:“陛下,臨江侯的建言並無不妥,臣認為他確實是一心為國不顧私利的忠耿之臣。”
“……”
殿內一片寂靜,幾近針落可聞。
包括李宗本在內,所有人都神情古怪地看著陸沉。
這番話如此溫順恭謹,不僅沒有半點火氣,相反還隱約透出坦然接受的意味。
這還是那個脾氣強硬剛直的年輕國公嗎?
本來以為陸沉會當場發作、再不濟也會嚴詞拒絕的袞袞諸公,此時都隻覺得這是一個很荒唐的場麵。
即便陳瀾鈺的提議乃是公忠體國之策,可是以陸沉過往表現出來對朝廷不太信任的態度,他真能接受把親眷留在京城的結果?
重臣們忽然很想走出殿外,看看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升起來的。
唯有蕭望之神情鎮定,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