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君臣綱常來說,陸沉這樣的言辭確實很不妥當。李宗本繼續說道:“你們聽聽,此為人臣所言乎?”
這一刻薛南亭內心十分糾結,一方麵他知道不能火上澆油,讓天子心中的憤怒繼續旺盛,另一方麵他不希望天子和陸沉的矛盾進一步激化,這對大齊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許佐濃眉擰起,直言道:“陛下,秦國公若有逾矩之舉,陛下自當依照規矩懲戒訓斥,臣與薛相、李尚書及朝中同僚定會全力維護君臣之彆。但是臣並不認為秦國公這是心懷不
軌,臣始終相信先帝的眼光,秦國公即便有損小節,定不會虧於大義。”
“許相推己及人,事實卻未必會如你所願。”
李宗本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旁邊陳鴻手中的卷宗,凜然道:“當初刺駕案發生後,許相亦在京中,理應知道朕讓陸沉負責查辦此案,由高煥從旁協助。朕想問許相一句,你覺得以陸沉的手段和能力,看不出高煥身上的蹊蹺之處?”
許佐怔住。
薛南亭麵色微變。
李適之皺眉道:“陛下之意,秦國公或許早就知道高煥在刺駕案中扮演的角色?”
“朕隻是猜測而已,因為陸沉那麼聰慧,這世上似乎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區區一個高煥又怎能逃過他的法眼?”
李宗本略帶嘲諷,又道:“當然,朕知道三位卿家不相信這種猜測,而且僅僅靠猜測就懷疑這樣一位屢建功勳的國公涉嫌刺駕,是會動搖朝廷根基的魯莽行徑。但是朕可以告訴你們,根據朕另外掌握的情報,那個指使刺客行刺朕的寧不歸,這半年來和陸沉存在非常緊密的關聯。”
此言一出,猶如驚雷降世。
許佐立刻問道:“陛下,此事可有憑證?”
“若是朕有憑證,今日便會將陸沉一起召入宮中,當麵問個一清二楚。”
李宗本搖搖頭,冷聲道:“那個寧不歸消失一段時間了,朕命織經司全力緝捕,但是此人說不定已經徹底離開這人世間。”
“這……”
李適之略顯艱難地說道:“陛下,恕臣直言,在沒有真憑實據的前提下,委實不宜大動乾戈。”
“沒錯,朕也是這樣想的。”
李宗本微微頷首,隨即看向兩位宰相說道:“朕今日坦誠相告,隻想聽薛相和許相一句實話,朕還是不是大齊的天子?”
他再次問出這個問題,其用意已然不言自明。
薛南亭垂首,沉重地說道:“陛下此言令臣羞愧難當。”
許佐稍稍沉默,最終亦躬身道:“陛下,臣累受皇恩,豈敢有那等大逆不道違逆綱常的想法?”
“先皇沒有看錯兩位宰執,朕也沒有看錯。”
李宗本似乎放鬆了一些,感歎道:“朕當然知道邊軍對於大齊的重要性,朕從未忘記先皇的遺願,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虧欠邊軍將士,務必會保證邊疆的安穩,此事還請你們放心。然則陸沉權柄深重,倘若他真有不臣之心,朕又該如何守護先祖基業?若無兩位宰執和李卿家的支持,朕實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等局麵。”
至此他的心思已經顯露無疑。
今日這場密談並非是要給陸沉定罪,而是他要爭取到兩位宰相的全力支持,如此再加上他這兩年掌握的心腹嫡係,以及李適之代表的江南門閥勢力,足以鉤織成一張遮天蔽日的大網,身在京城的陸沉絕對沒有還手之力。
薛南亭輕歎一聲,進言道:“陛下,此事理應慎重。”
李宗本頷首道:“薛相放心,即便織經司找不到那個寧不歸,朕也會等高氏兄弟拿來京城,從他們口中得到確鑿的供認,才會決定下一步如何進行。”
薛南亭和許佐對視一眼,最終不得不認可天子的決斷。
眼下他們隻能寄希望於陸沉和刺駕弑君的亂臣賊子沒有實質性的關聯,否則這件事的性情就會截然不同。
他們這些年一直包容陸沉剛硬的脾氣,還會經常儘力幫他遮掩轉圜,但是如果陸沉真將那個寧不歸收入麾下,他們身為先帝的托孤重臣、大齊當朝宰相,難道也能對此視而不見?
在兩位宰相心情無比沉重的當下,李適之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許佐。
然後垂首低眉,極其恭敬地對李宗本說道:“陛下無需擔憂,臣等定會竭儘全力維護皇權,不讓任何人有可乘之機。”
李宗本點了點頭,麵露欣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