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幾年景軍在麵對齊軍的時候屢屢吃癟,折損了不少大將,但景帝還沒有到無人可用的地步,相反軍中悍將數不勝數,這是大景三十餘年頻繁用兵積攢的底蘊。
慶聿恭心中微動,謹慎地答道:“回陛下,臣認為固新將軍足以勝任先鋒一職。”
固新乃是忠義軍八位大祥隱之一,麾下有一萬精銳騎兵,如今正在從西北邊境返回大都的途中。
他和蒲察一樣,都是景帝夾帶中的人,性情勇猛悍不畏死。
景帝搖頭道:“固新有勇無謀,首戰若是用他,很可能被陸沉反將一軍。”
慶聿恭快速思索起來。
除了固新之外,他心裡還有幾個合適的人選,不過還沒等他做出決斷,景帝忽地問道:“滅骨地如何?”
慶聿恭垂下眼簾,冷靜地說道:“滅骨地有耐心知進退,既可為先鋒衝殺,亦能為大軍壓陣,臣對此無異議。”
誰不知道滅骨地是他的左膀右臂,他無法親自出麵的時候,一直都是由滅骨地統領夏山軍。
景帝頷首道:“朕知道他對你十分信任,等大戰方略確定之後,你親自去找滅骨地分說清楚,讓他明白自身的職責。”
慶聿恭應道:“臣遵旨。”
景帝正要開口,太子烏岩親自端著托盤走進上書房,他身後還跟著幾名太醫。
及至近前,烏岩小心翼翼地說道:“父皇,該用藥了。”
慶聿恭注意到天子的眉頭皺了一下。
景帝並未多言,從烏岩手中接過湯碗,看著碗中黑乎乎的藥湯,輕歎一聲之後緩緩飲儘。
即便隔了一段距離,慶聿恭依舊能聞到那種刺鼻的味道。
漱口之後,景帝又讓太醫把脈診斷,然後才對慶聿恭說道:“原本朕還想同你聊一聊陸沉的兵法,眼下卻是沒有興致了,改日吧。”
慶聿恭起身道:“陛下請保重龍體,臣等自當儘心竭力為君上分憂。”
景帝微微頷首,慶聿恭便行禮告退。
約莫一炷香之後,景帝緩步來到太華池畔,身邊隻有田玨一人相隨。
若是有人能來到景帝麵前,就會發現這位傷疾纏身的大景天子雙眼精光內蘊,隻不過這世上沒人有這樣的資格,而景帝平時從來不會表露出這樣的神態。
轉瞬之間,景帝眼中的光芒褪去,恢複到先前那般略顯黯淡的模樣。
“在你看來,慶聿恭有沒有察覺朕的真實情況?”
“陛下的布置囊括所有細節,常山郡王除非親自出手相逼,否則他肯定想不到陛下的傷勢已經大概痊愈。”
田玨死板的語氣一如往常,但是隻有他自己才清楚,這一年多的時間裡為了隱藏這個秘密,他究竟付出多少心力,甚至都不敢和妻子同床共枕,就是怕睡夢中泄露隻言片語。
景帝雙眼微眯,望著湖麵說道:“其實朕要騙的人不是他,亦非朝中文武百官,隻是做戲便要做全套,不如此不能騙過南邊那個年輕人。然而沒想到朕變成將死之人,朝中這些人反倒變得溫順,或許他們是怕朕在臨死前發狂,於是一個個收斂鋒芒,整天在朕麵前扮演溫厚純良的忠臣,這應該算是意外之喜。”
田玨敬佩地說道:“陛下一步十算,陸沉定非陛下的敵手。”
身為景帝真正的股肱之臣,田玨知道天子最開始的傷勢確實很重,其一是那場近距離的爆炸對天子經脈的損害,其二便是那些碎鐵釘引發的傷風之症。
大抵是因為上蒼保佑,天子挺過了傷風之症,後續又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修複自身經脈。
田玨曾在景帝練功時護法,因此他知道那種幾乎是剜心碎骨的劇痛有多麼恐怖,每次天子運功完畢就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一般。
他無數次捫心自問,自己肯定無法挺過那種折磨。
“一步十算?”
景帝聽著腹心之臣難得一見的奉承,不由得輕聲笑了笑,緩緩道:“朕隻是在效仿李端而已,當初他用將死之身送給朕一場刻骨銘心的慘敗,如今朕既然遇到杜為正這樣罕見的壯士,又怎能不善加利用,否則不是辜負了他這番孤勇之心?”
聽到杜為正這個名字,田玨不禁心有所感,道:“陛下,陸沉必然會想儘一切辦法利用您的傷勢。”
景帝頷首道:“朕知道這個南齊天才在做怎樣的打算,他想將朕拖死在戰場上,而朕在死前肯定會帶走慶聿恭,屆時他便能不費吹灰之力贏下這場國戰。”
田玨沉默片刻,輕聲道:“陸沉確實是年輕一代的翹楚,其人性情隱忍又不乏果決之心,隻是這一次他注定會敗在這份隱忍和果決之上,因為這是陛下布的局,他沒有破解的方法。”
“越說越玄乎了。”
景帝臉上沒有絲毫得意之色,搖頭道:“分明是他足夠優秀,朕不得不扯一個彌天大謊,不過話說回來,這隻是——”
他微微一頓,眼中泛起幾分冷意,輕聲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