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陸沉來到他這次巡邊視察的倒數第二站。
封丘城是定州北線的戰略核心,亦是整條防線最堅固的後盾。
當初慶聿恭親率大軍突破定風道,景軍鐵騎踐踏定州北境,卻始終拿不下封丘城,滅骨地和奚烈不得不分出兩萬兵馬監視城內的飛雲軍,從而讓李景達有機會率軍北上救出被困住的七星軍。
經此一役,陸沉對封丘城愈發重視,如今城內有八千精兵駐守,主將為寧遠軍副指揮使鮑安,他是當年銳士營組建後的校尉之一,與李承恩各領一半兵力。
在銳士營擴建為定北軍和寧遠軍後,李承恩逐漸成長為騎兵主將,而鮑安也沒有停步不前,依靠屢立戰功晉升為寧遠軍副將。
陸沉很欣賞這個不驕不躁、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在視察完城防後特意多待一天,和鮑安密談很多事情,次日一早帶著林溪和五百親衛騎兵繼續北上。
迎著溫暖的春風,林溪略微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是想不明白。”
陸沉溫和地問道:“怎麼了?”
兩人策馬並排前行,林溪道:“你將蒲察放回去,顯然是要通過他來迷惑景帝,讓對方陷入自我懷疑的境地。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乾脆直接告訴蒲察,景帝其實可能是在詐傷,而你已經看穿景帝的意圖。這樣一來,景帝或許會進退兩難,畢竟他的謀劃已然落空。”
“師姐言之有理,不過……”
陸沉微微一頓,笑道:“其實這是一個你猜我猜不猜的遊戲。”
“遊戲?”
林溪偏著頭看向他。
陸沉點頭道:“景帝是個非常自信甚至自負的人,自從他登基以來,景國內部的隱患被他逐一解決,對外更是所向披靡,滅趙吞燕伐代,景國的疆域在他手下不斷擴張,隻有大齊用整整一代人的熱血才勉強擋住。現在他下定決心要平定天下,我們看似沒有退路可言,但我偏偏要退讓,將問題丟還給景帝。”
林溪漸漸明白過來。
陸沉繼續說道:“我讓蒲察傳話,明白無誤地告訴景帝,我知道他臨死前的最後一擊有多凶狠,所以我選擇避其鋒芒,但他終究是要死的,而且他死的時候肯定會想辦法帶走慶聿恭。等到他們都死了,景軍還有誰能出來主持大局?換句話說,這是我對景帝的第一層試探,如果他真的傷勢難愈壽數將儘,最理智的決定就是偃旗息鼓,儘力穩定國內局勢。”
林溪恍然道:“如果他堅持大軍南下,說明他的傷勢其實沒那麼嚴重,或者他有信心在死前徹底擊潰大齊邊軍。從他這些年的種種舉措來看,他應該不會自負到這種程度,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先前初瓏提到過這一點,景帝的身體狀況不明意味著我們要做兩手完全不同的準備,現在我要讓景帝陷入同樣的處境。”
陸沉神態溫和,眼神卻略顯犀利:“我將應對的策略告訴景帝,接下來他肯定會懷疑我是否已經猜到他在詐傷。如果他繼續堅持進軍,那麼我的每一次應對都有可能是虛招。放在具體的戰場上,我軍的每一次後撤都有可能是陷阱,因為他不能確定我的真實意圖。”
這番話其實繞了好幾個彎。
林溪思忖片刻,莞爾道:“我明白了,你做這個猜心的遊戲是為了化被動為主動。”
“師姐聰明。”
陸沉連忙奉上一記馬屁。
林溪甜蜜蜜地白了他一眼,雖然早已不是新婚燕爾,但她仍舊無比珍惜和陸沉的相處時光。
陸沉挽著韁繩,悠然道:“大戰雖未爆發,其實已經開局,我隻想利用每一個微小的細節,儘可能給我軍積累優勢。其實景軍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景帝不會因為我這個小手段就懸崖勒馬,但是因為我要逼他猜心,他必須要分出一些精力去考慮一件事,假如像慶聿恭這樣的景廉貴族知道他是在詐傷,他們是否還能維持如今的乖巧溫順?”
林溪好奇地問道:“這是怎麼說?那些景廉貴族知道景帝傷勢無礙的話,他們不應該更加恭敬?”
“話雖如此,人心卻沒有這麼簡單。”
陸沉淡然一笑,徐徐道:“景帝遇刺受傷並不意味著他失去對內部的控製,相反他會變得更加危險。像這樣威望極高心機深沉的帝王,不存在將死之人其言也善的情況,誰若敢在他生命最後的階段跳出來,一定會死得極其淒慘,還會殃及家眷親族,所以那些景廉貴族包括慶聿恭在內,都不敢在這段時間陽奉陰違,明知景帝會利用這場國戰消耗他們的實力,也隻能老老實實聽命。”
林溪道:“也就是說,他們若知道景帝不會死,反而會心思活泛,同時因為受到欺騙而憤怒,在戰事中不肯傾儘全力。”
“這是最理想的結果,但我不會小瞧景帝的手段,如果倉促揭開這個蓋子,或許他能順勢而為解決隱患。”
陸沉抬眼望著澄澈的天空,輕聲道:“所以我要讓他猜心,隻有這樣才能讓他舉棋不定,因為僅僅從我告訴蒲察的那些話,並不能確定我已經猜到景帝是在詐傷。這種情況下他當然是繼續之前的策略比較好,可是話說回來我若是猜到了呢?總而言之,他身為景軍的最高統帥,總得額外付出一部分精力。”
林溪福至心靈,遲疑片刻後說道:“我覺得你不揭開這個蓋子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你說。”
“你
想引慶聿懷瑾入局。”
“咳咳。”
陸沉沒有否認,點頭道:“知我者,師姐也。”
林溪不禁微微一笑。
兩人開始加快趕路,身後五百騎兵緊緊跟上。
午後,他們終於抵達定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