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大景常山郡王慶聿恭親率六萬兵馬,離開桐柏往西南進發。
七月二十六日,大軍抵達嚴武城,與駐紮在此城的滅骨地部和貴由部彙合。
七月二十八日,慶聿恭在整合西線兵馬之後,率精銳之師繼續南下,直逼齊軍西線最外圍的陣地高唐城。
僅僅五天後,即八月初二正午時分,親自鎮守雍丘的靖州大都督劉守光便收到了範文定的緊急軍報。
收到軍報的時候,劉守光口中的飯菜都沒來得及咽下去。
他含混道:“速念。”
都督府主簿茅若之連忙對著軍報念道:“稟大都督,敵軍於七月二十九日上午發起第一輪試探性的進攻,隨後於二十九日下午、三十日早中晚連續發起六輪攻勢,均被我軍打退。敵軍攻勢凶猛無比,慶聿恭親自坐鎮中軍,麾下士卒猶如虎狼悍不畏死。萬幸我軍準備充分,糧草軍械守城器械皆充足,將士們齊心協力,尚能守住城池。”
劉守光皺起了眉頭。
茅若之觀察著他的神色,將最後那句話輕聲念了出來:“然而敵軍近乎瘋狂,竟不顧及自身之損失,恐我軍無法長期堅守,盼大都督早做籌謀。”
劉守光食欲儘消,放下碗筷走到地圖旁,神情漸趨沉重。
高唐城位於靖州西北邊陲,原本前麵還有嚴武城和杞柳城兩座屏障,但是先前為了誘使兀顏術上鉤,當地駐守的齊軍等於是半推半就放棄了城池。
如此一來,齊軍在西線的防禦體係便出現明顯的紕漏,慶聿恭自然不會忽視擺在眼前的機會。
高唐城東邊是西風原,也就是當年厲天潤領兵擊潰牛存節所率燕軍的戰場,過了西風原便是雍丘外圍防線。
換句話說,因為高唐城的存在,景軍才不能直接威脅到雍丘防線的安全,雍丘北邊的太康亦發揮著同樣的作用。
劉守光當然想儘一切可能保住高唐城,問題在於他有心無力。
張旭帶來的京軍一大半在北邊的太康防線,還有幾千人留守東線,劉守光手裡隻有六萬多人,除去布置在各處戰略要衝的守軍,他能拿出來的機動兵力隻有一萬左右的步卒。
這點人去支援高唐城無異於杯水車薪,而且劉守光很清楚慶聿恭擅長圍點打援。
至於定州軍……
劉守光知道景軍主力兵分兩路直指定州,陸沉肩上的壓力難以想象,再者陸沉在回去之前就有叮囑,這一次景軍的決心非同小可,必須要做好長期陷入艱難境地的準備。
即便如此,當真切感受到景軍的凶狠,劉守光心裡的陰霾依舊濃到化不開。
身為一州都督,肩負守疆衛土的重任,他每個決定都有可能影響到全局的勝負。
思忖很長時間後,劉守光沉聲道:“回複範文定,若無力堅守,可退至西冷關。”
茅若之神情凝重地回道:“遵命!”
範文定於八月初四傍晚收到劉守光的回複,之所以在景軍攻勢如潮的當下,信使還能順利進入高唐城,是因為慶聿恭采取圍三闕一的策略,景軍並未將高唐城全部圍起來,隻在城南麵布置了少量遊騎斥候。
血跡斑駁的城牆上,將士們神情木然,怔怔地看著天邊的夕陽。
睜眼、值守、臨敵、廝殺、閉眼,要麼從睡夢中醒來迎接周而複始的命運,要麼再也無法睜開,滿心不甘地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陸沉親自指揮太康之戰取得大勝,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顆希望的火種,恐怕他們很難靠著意誌力支撐如此艱難的時光。
心理上的壓力是一方麵,身體上的疲憊同樣難以緩解。
廣濟軍作為靖州都督府第一強軍,這麼多年一直承擔著最艱巨的任務,包括先前的太康之戰,是他們用血肉之軀拖住景軍虎豹營前進的步伐,從而給陸沉親率長刀軍發起反擊創造條件。
即便劉守光在戰後立刻為廣濟軍補充兵力,並且讓他們得到大半個月的休整時間,依然無法徹底消弭身心的疲累。
接手高唐城防務之後,他們又迎來景軍的強勢衝擊。
短短七天時間,將士們記不清打退了敵人多少次進攻,隻知道握刀的雙手開始發抖,腳步越來越沉重,再也不複剛剛開戰時的熱血翻湧。
一名嘴唇皸裂的年輕士卒望著走到近前的範文定,鼓起勇氣問道:“將軍,我們能守住這座城嗎?”
旁邊正在行禮的隊正麵色微變,立刻低聲斥道:“孟凱,閉嘴,你在將軍麵前胡說什麼!”
大敵當前,一個小小的軍卒居然生出畏戰之意,這可是觸犯軍法的大罪,隊正其實是想保護這個年輕的同鄉。
範文定抬手製止隊正,端詳著年輕的將士,從他眼中看出茫然的情緒,於是放緩語氣問道:“你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