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點到為止,並未繼續苛責,而是看著旁邊的阿布罕說道:“你來講講。”
阿布罕其實早就在思量,此刻謹慎地說道:“陛下,若是一味強攻,恐怕齊軍會愈發龜縮在城池關隘之中。先前常山郡王傳回消息,齊軍在太康一戰過後不進反退,陸沉甚至主動放棄藤縣,可見他已經做好長期死守的準備。這種情況下若要逼迫齊軍主力與我軍決戰,除非讓陸沉看到必勝之機。”
“何為必勝之機?”
“譬如我軍一支兵馬輕敵冒進,一腳踏入齊軍挖好的陷阱。”
景帝聞言微笑不語,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
阿布罕見狀便閉上嘴。
撒改心裡有些懊惱,又有些不服氣,蓋因阿布罕的提議聽起來不錯,實則行軍打仗哪有那麼簡單?
南齊陸沉那般狡猾,怎會輕易落入陷阱?要做到讓他毫不懷疑的程度,那就必須派出一支真正的主力精銳,同時要營造出與其他軍隊完全脫節的形勢,可如此一來不等於白白送給齊軍一場大勝?
隻不過撒改知道自己不擅籌謀,阿布罕又是個心思深沉的人物,因此不敢在禦前爭論起來。
便在這時,一名大太監腳步匆匆而來,眉眼間隱隱帶著幾分喜色。
“啟奏陛下,西路軍緊急軍報!”
“講。”
“稟陛下,常山郡王於七月二十九日親自領兵南下,直取靖州西線,於八月初八攻占高唐城。常山郡王隨即兵分兩路,命滅骨地率軍三萬進逼西風原,震懾雍丘一帶的齊軍,郡王親率五萬大軍繼續南下前往西冷關。”
撒改和阿布罕連忙躬身道:“我軍大勝,恭賀陛下!”
其實打下一座城委實不算大勝,但在兀顏術先失一陣的前提下,慶聿恭以如此強硬的姿態摧毀南齊靖州西邊的防線,自然可以鼓舞大景軍心。
景帝雙眼微眯,微笑道:“撒改,朕再考考你。”
撒改忽然覺得今天出門前是不是驚擾了哪位神仙,麵上自然不敢表露,恭敬地說道:“陛下請說。”
景帝道:“你覺得慶聿恭此戰勝在何處?”
勝在何處?
撒改一時間有些迷糊,雖然還不知道高唐一戰的細節,但從戰事持續的時間來看,慶聿恭應該沒有使用過多的計謀,而是靠著景軍強硬的底力強行破城。
望著天子平靜的目光,撒改猛然福至心靈,試探道:“陛下,常山郡王知道我軍的優勢在於兵力,所以不再和齊軍玩心機手段,而是堂堂正正一路碾壓過去。那陸沉就算有再多的陰謀詭計,他總不能憑空變出萬千軍卒。”
“終究還不算太笨。”
景帝滿意地笑了笑。
撒改喜出望外道:“謝陛下讚賞!”
旁邊的阿布罕卻露出幾分憂色。
他對景帝忠心耿耿,哪怕當年景帝提拔撒改為北院元帥,他也沒有生出不忿之意,因為他知道天子隻是要借助輝羅氏的力量製衡慶聿氏,即便撒改論才能委實配不上北院元帥之位。
他更知道天子對兀顏術滿懷期許,不說要他蓋過慶聿恭在軍中的威望,至少也要有所建樹,如此才能讓軍中更加平衡。
不成想兀顏術敗得這麼乾脆,偏偏慶聿恭一接手就扭轉局麵。
打下高唐城還不算什麼,關鍵在於慶聿恭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盲目地硬啃齊軍雍丘防線,而是兵鋒直指西冷關。
從戰略意義上來說,打下雍丘便可輻射靖州全境,西冷關則位於邊陲,但這是靖州平陽府北麵最重要的屏障。
一旦奪取西冷關,景軍鐵騎便能馳騁而下直撲平陽。
平陽城的戰略意義無需贅述,這裡掌控著衡江中上遊唯一不需要借助船隻的渡江之地,僅需一座數十丈的浮橋,大軍便可輕鬆南下直取齊國腹心之地!
景帝看著阿布罕的神色,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淡然道:“你在想什麼?”
“臣……”
阿布罕欲言又止。
景帝看著他臉上的糾結和遲疑,微笑道:“在朕麵前還要藏著掖著?”
“臣不敢!”
阿布罕暗暗一咬牙,直言道:“陛下,常山郡王功勳卓著深孚眾望,在軍中更是擁躉甚多,此番若能一鼓作氣拿下平陽,必能徹底扭轉景齊之戰局,然則同樣會埋下隱患。臣鬥膽,懇請陛下早做提防!”
撒改直接愣住。
這水榭風亭之中,原本和煦的清風亦仿佛凝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