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965【上善若水】
高煥明白沉默就是站隊的道理,也知道這個時候不開口可能會讓寧太後心生不滿,但他乃至龍林高氏的命運早已綁定在陸沉身上,首鼠兩端肯定是最愚蠢的選擇。
所以即便他心裡惶恐不安,也隻能維持沉默的姿態。
李景達倒是沒有這些顧慮,但他並非隻會大吵大鬨的一根筋,當下局勢並不明朗,所以他要看看接下來的發展再決定如何應對。
“諸位卿家心係社稷,堪為大齊之福,不過哀家相信淮安郡王絕無異心,他定然不會辜負天家的信重。”
寧太後心裡感激薛南亭等人在這個時候堅定的表態,但她身為如今大齊朝廷的最高掌權者,不能像這些重臣一樣直言不諱,因為有些話一旦從她口中說出來,便再無轉圜的餘地。
按下心中翻湧的思緒,她看向那位幾乎沒有存在感可言的翰林學士,溫言道:“王學士。”
王安微微躬身道:“臣在。”
寧太後道:“關於遷都一事,哀家想聽聽你的看法。”
自從建武十五年秋天入京,王安在京城已經待了將近四年,入仕亦有三年,卻始終隻是一個站在朝堂角落裡的局外人。
即便如今貴為翰林學士,執掌翰林院這等清貴儲相之所,王安的處境也沒發生太大的變化。
翰林院的官員對他十分尊重,甚至到了不敢親近的地步,蓋因王安是江北翟林王氏的家主,更是陸沉的叔嶽父,這層關係便決定王安完全無法融入江南官紳的圈子。
從這一點來看,他連高煥都比不上,後者畢竟是江南門閥望族的一員,終究有一些世交故舊。
王安這一生幾經波折,見識過太多大風大浪,自然能做到不悲不喜,而且身處這樣一個獨特的位置,讓他能夠更好地觀察朝中形形色色的官員。
隻不過寧太後跳過高煥和李景達,直接問到他的頭上,這讓他稍感訝異。
他心中暗自忖度,麵上古井不波地應道:“回陛下,臣讚同薛相和許相的看法,朝堂大權不能握於一人之手,無論政務還是軍務,否則難免會生出風波。”
對於這樣一個中規中矩的回答,寧太後不置可否,沉吟道:“所以學士認為短期內不宜遷都?”
“此事關乎國本,臣不敢妄言。”
王安垂首低眉,繼而道:“不過臣有一些淺薄的看法,還請陛下聖斷。”
“但說無妨。”
“陛下,還於舊都乃高宗皇帝定下的國策,臣覺得與其說這是一個為了推動北伐的口號,不如說北伐的目的是為了還於舊都。當年朝廷南遷,遺民於江北,雖是迫於無奈之舉,卻已造成離心之勢。隨著時間的推移,江北百姓對朝廷的認知會愈發陌生,長此以往恐難以扭轉。”
王安微微一頓,在寧太後和其餘重臣的注視中,不疾不徐地說道:“臣不諱言,當年王家屈身於景廉人刀鋒之下,未能以死報國,實為門楣恥辱。六年前,當臣明白高宗皇帝的北伐決心,又得知邊軍將士夙興夜寐,臣登時幡然醒悟,決意為大齊儘綿薄之力,一者是為贖罪,二者是受到朝廷的感召,隻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齊人。”
寧太後似有所感,頷首道:“學士之意,哀家明白了。”
“陛下明見。”
王安恭敬地說道:“天佑大齊,故土重歸,江北數千萬子民定然會關注著朝廷的一舉一動,遷都對於收服人心有百利而無一害,一如當年臣受到朝廷的感召。臣鬥膽說一句,倘若朝廷不願北歸,北人何以自處?”
李景達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說實話他對這位盛名在外的王學士頗有微詞,這幾年陸沉遭遇攻訐和猜忌的時候,從未見此人挺身而出,哪怕隻是聲援幾句。
要不是王安的嫡親侄女嫁給陸沉,以李景達的脾氣肯定會當麵數落他幾句。
然而今天王安這番話,尤其是最後那句“北人何以自處”一經出口,就讓李景達明白什麼叫做世家之主的老辣和精準。
看一看周遭那些重臣凝重的臉色就知道,王安之言若是傳出去,朝廷必然會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麵。
由於成宗皇帝李昱的倒行逆施,江北百姓本就對大齊怨聲載道,隻不過後來景廉人更加不堪,加上陸沉對於軍紀的嚴苛要求,江北百姓才會嘗試再次接受大齊的統治,否則必然民亂四起。
江南和江北情況不同,哪怕是在大齊最艱難的時候,戰火都沒有波及到南方,百姓們不曾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而且李端登基之後一直施行仁政,所以京城無論在南還是在北,不會在江南民間引起動蕩。
在這個最敏感的時候,朝廷是否願意還於舊都,將會直接關係到江北百姓是否能歸心。
當薛南亭挑破遷都一事的最大阻礙,就算王安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法否定陸沉手中的軍權能夠威脅到皇權,但他從另外一個角度簡潔有力地論證朝廷北遷的必要性。
此刻沒人站出來指責王安危言聳聽,因為對方揭示了一個最簡單同時又是最真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