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行之遠遠地就跪了下來,認認真真磕了一個頭“草民有罪,一時衝動,引得洛都震蕩,請陛下責罰!”
姬無殤難得地變了臉色,不得不快步上前,親自將老先生扶起來,讓進禦書房,賜座,看茶,還得反複稱讚老夫子一片公心,何罪之有?
顏行之坐下後,咕咚咕咚喝乾茶水,將茶碗還給小黃門,就起身走到禦桌前,從懷裡摸出一張文華報,攤在皇帝麵前,一臉激動地道“陛下聖明,文道昌盛,才有如此文道至寶現世啊!”
姬無殤一陣膩歪,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聆聽。這種沒有官職在身又名聲極大的讀書人最是要命。打不得,罵不得,好好哄著還未必領情,罵你還得虛心受著,但凡有一點失禮就會被天下讀書人唾沫星子淹死。
顏行之似未察覺皇帝的不耐,仍舊喋喋不休“陛下且看,這紙,據說是用亞麻製成,比竹簡更薄、更輕,耗費人力更少,書寫也更容易,有了此物,不僅朝廷公文傳遞更便捷,而且天下文道也將日益昌盛,這都是陛下的治理功德啊。”
說到這裡,顏行之朝著顏真言招招手,將其喚來,一把奪過其手上的竹簡和刻刀,在禦桌前鋪開來,親自刻上一行
永興三十年三月初,聖天子文功昭著,洛都有文道至寶永興紙及活字印刷術現世,此為萬世之功,史官顏行之秉筆直書。
姬無殤、趙博文和顏真言各個神色詭異,但竟都沒說什麼。
顏行之對著皇帝吹噓了小半個時辰永興紙和活字印刷術對天下對朝廷的大功德,然後又大談特談自己寫下《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初心,希望陛下真能不拘一格降人才。
絕口不提文華報上真正的重頭戲《夢桃源記》,絕口不提科舉取士這個要命的天雷。
姬無殤客氣地禮送走了當代文宗,坐在龍椅上,沉默良久,忽地氣笑了“所以,那個小兔崽子不聲不響地就把天捅破了,顏行之老匹夫不僅自己上杆子來認領,竟還倚老賣老來逼朕的宮?是誰給他的狗膽?”
顏真言眼觀鼻鼻觀心,全當未聽見。連他自己對老爹越俎代庖寫史吹噓皇帝文功的事都有些耿耿於懷。
趙中常安靜侍立,心中暗暗有些惋惜。從皇帝態度的微妙變化中,他竟讀出了一絲淡淡的欣賞。
所以,他隻好再觀察觀察。撈錢重要,但千萬不能惡了主子。
姬無殤忽地重新撿起禦桌上的文華報,問道“這是用亞麻做的?作價幾何?”
趙中常趕緊說道“回陛下,這文華報是第一次使用這種紙,市麵上並無出售。據老奴估算,這紙比竹簡成本要低不少,若是大量製造,還可更低。關鍵是不需要太多人力。還有這活字印刷術,十幾號工匠隻用了三天,便印了三千份。”
姬無殤瞳孔驟然一縮,一種比竹片更易書寫、更輕便、更易生產、更便宜的文字承載器物,其價值不可估量。還有這三天就能印三千份的印術,同樣價值連城。
看到皇帝明顯是動了心,趙中常心中惋惜更甚,這兩門好生意本來是他先相中的,但主子比銅子更重要。
“薑家那個小兔崽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鼓搗這些奇技淫巧的?”
趙中常輕輕補了一句“陛下,老公爺平日裡就愛鼓搗這些奇技淫巧,小公爺繼位後也隻做了這一件事,甚至不惜變賣國公府祖產。”
姬無殤眸光漸漸深邃,忽地一拍禦桌,寒聲道“去,宣薑雲逸速來覲見!竟敢逼朕給他擦屁股,豈有此理?”
便是有當代文宗“秉筆直書”歌功頌德,姬無殤仍然要看看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子到底是個什麼貨色。若是奸佞媚上之徒,便是文宗的老臉也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