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過來的時候,小娘子正坐在繡墩上吃茶。
從前古樸的廂房內被添置了很多閨房之物,什麼梳妝台、屏風、花架之類的東西,最關鍵的是,連床都換了。
住持看向那掛著青色帷幔的拔步床,伸手擦了擦額頭。
旁人隨便住幾日,也不過多帶幾件衣物,蘇知魚卻差點把整個家都搬來。
這在旁人看來匪夷所思之事,在蘇知魚看來卻很是正常。她用不慣外麵的東西,每次出門都要帶上十幾車私人物品。
此次倉促間入住西山寺,東西還算是拿的少了。
“住持,我有一個丫鬟突然高熱不止,您給看看?”
西山寺的主持頗為精通藥理,聽到蘇知魚的話後立刻點頭道:“容老衲先看看。”
雀蝶出來,引住持往屏風後麵去。
屏風後麵擺了張小床,一位身形高大修長的丫鬟正躺在上麵。身上蓋著被褥,臉上蓋了塊白色帕子,遮擋到脖頸處,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似乎已經昏睡過去。
住持上前,小心翼翼地掀開白色帕子看了一眼。
雖然昏迷,但這丫鬟臉上竟還上了妝,想是一位十分愛美的丫鬟。
此女子雖身型高大,狀似男人,但容貌卻是十分不錯,說句絕色也不為過。
不過住持是出家人,而且一把年紀了,自然不會對這位絕色丫鬟有什麼心思。
住持抬手,正欲把脈,不知何時跟了進來的蘇知魚卻突然阻止道:“住持師傅,不必把脈了,您開幾副溫和的退熱藥就行了。”
住持卻比較謹慎,他道:“這姑娘瞧著不像是暑熱。”
蘇知魚彎唇笑了笑,“不是暑熱。”
住持沉默了一會兒,道:“若是疾病引起……”
“昨日跟我出去釣魚,不小心摔了一跤,胸口劃了一道口子,上了藥,本想著止了血應該就沒事了,不想今日就發起熱來。”
住持立刻往後退幾步,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女子胸口,身為出家人的他當然是不能看的。
既然知道是受傷引起的高熱,住持也就對症下藥開了幾副藥,還貼心的讓小沙彌熬煮好了送過來。
“小姐,能行嗎?”雀蝶擔憂詢問。
蘇知魚也不知道,“沒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男人昏迷著,沒有辦法吃藥,蘇知魚讓雀蝶用筷子撬開他的嘴,然後用勺子一點一點的給他灌進去。
這不僅是個力氣活,還是個技術活。
蘇知魚累出一身熱汗,足足花費半柱香時間才將那碗藥替男人全部送入口中。
一日三次,灌了一日,男人卻始終沒有清醒的跡象。
“對了,住持臨走前不是還說可以用酒擦身退熱嗎?”蘇知魚突然想起這事。
雀蝶露出為難神色,麵色泛紅,“小姐,奴婢……還沒碰過男人呢……”
蘇知魚,“……去外麵叫個男仆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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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彌漫著濃厚的酒氣和苦澀的藥味。
男仆替男人擦完身體,沉默著退了下去。
這是蘇知魚從蘇州帶來的自己人,十分可靠。
屋內的味道實在太重,蘇知魚讓雀蝶開了一會兒窗子透風,然後她又想起來這幾日自己都沒有給那位平陽侯抄經,便趕緊讓雀蝶替她準備好筆墨紙硯。
天色漸暗,小娘子扶趴在桌案上,認真地抄寫著佛經。
突然,她身後傳來一陣很輕的聲響,蘇知魚下意識轉頭,就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站在她身後。
陸時行其實醒來有一段時間了。
他身體底子好,住持那幾服藥灌下去後發了一身汗,又有酒精幫著退熱,隻一日,就好了大半,隻是身體實在乏累,還不能動彈,便躺在榻上休息。
他能聽到蘇知魚跟雀蝶的說話聲,小娘子要抄經。
屏風雖厚,但他能透過縫隙看到坐在對麵的小娘子。
她盤腿坐在案後,一襲白衫,長發蜿蜒於地,用發髻簡單挽起。素手執毛筆,寬袖撩到臂彎處,神色認真地抄寫佛經。
天色漸暗,那叫雀蝶的丫鬟進來點燈。
琉璃燈色從她周身漾開,像女子漂亮的裙裾,一層一層,頗為有意境。
屋內透著一股靜謐,安詳之感。
陸時行躺在那裡,黑眸一動不動。
那一瞬間,他漂泊無定,冰冷如石頭一般的心竟感覺到了一股沒有辦法阻擋的暖意。
那是一種,沒有辦法言說的平和,令人不忍打破,就希望時間在此刻停止,永遠都不要流動。
最後,還是陸時行自己打破了這個氣氛。
他閉上眼,然後再睜開,托著沉重的身體從榻上站了起來。一站起來,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有點古怪。
不,是非常古怪。
他下麵還是穿著自己的衣物,上麵卻套著半截女子裙衫,連發髻都梳好了。
這女子裙衫似乎後背是剪開的,雖然剪開了,但依舊被陸時行的身體崩得很緊。不過如果用被褥正好蓋到肩膀處,便不會被發現。
陸時行再次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梳妝台,然後看到了自己臉上的妝麵。
他大概明白這小娘子對自己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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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了?”蘇知魚上下打量陸時行,在看到他臉上暈開的妝麵和那件稀奇古怪的裙衫時忍不住捂住了嘴。
實在是太好笑了吧!
“哈哈哈哈!”蘇知魚指著男人,放肆笑了一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然後在看到男人越來越黑的麵色後,終於努力止住笑意,擺出一張一本正經的臉道:“咳,回去躺著吧,你的傷還沒好。”
說完,小娘子一甩手,“我還要抄經呢,你彆打擾我。”
陸時行躺夠了,他朝蘇知魚的方向走了兩步,然後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