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色層疊,男人的雙腳正踩在光圈處,再近一點,就能碰到她散開如花瓣般的裙裾。
陸時行微微垂眸,動作艱難地盤腿坐下,手指撐在地上,不著痕跡地彎曲著,似乎是碰到了那片柔軟的裙裾,又似乎是沒有碰到。
“抄經?”男人聲音沙啞的開口,視線落到案上。
“對啊,你知道平陽侯吧?”反正也閒著沒事,蘇知魚便懶洋洋應了陸時行,“我給他在西山寺請了一個長生牌位。”
陸時行眸色微顫,語氣之中難掩訝異,“你給平陽侯請長生牌位?”
“因為他救了我,雖然這是一件陰差陽錯的事情,但我蘇知魚是個有恩必報的人。當然,有仇也必報,不過有時候也心軟,以德報怨。不像某些小人,嗬。”
最後那個語氣詞和那個看向陸時行的眼神,意味儘在不言中。
陸時行想,小娘子說的恩德,大概是那夜他臨時入宮揭發柳長風私自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事。
若這是恩,那她今日救他一命,也算是還了。
兩清。
挺好的。
像他這樣不知明日生還是死的人,本就不應該與她有什麼牽扯。
“你傷口還沒好呢,回去躺著吧。”
蘇知魚沾了墨汁,繼續寫最後一遍佛經。
陸時行蜷縮著指尖,收回了自己的手。
到最後,他也沒有碰到那片柔軟的裙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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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醒了,蘇知魚也不可能再把人放在自己的屋子裡。就這樣,陸時行被單獨安排進了另外一間廂房裡。
男人躺在床上,看著四周古樸的裝飾,明明這才是他最慣常呆的地方,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缺了點什麼。
比如,這被褥不夠之前他蓋的那麼軟。屋子裡的灰塵味道也太嗆人了,不像小娘子屋子裡那麼好聞……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陸時行的眉頭瞬時擰了起來。
他蓋好身上透著灰塵味的佛寺被子,心思煩悶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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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寺內香客不多,寺廟廂房內更是很安靜。
陸時行在屋內歇息三日,第四日時終於能自如的下床活動。
他打開屋門,便見小娘子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陸時行一愣。
“傷好了?”
“嗯,差不多了。”
“我對沈公子有救命之恩,沈公子該有所回報吧?”
陸時行搭在門框上的手下意識收緊,麵色也崩了起來。
他見過很多人,垂涎他的地位,他的權勢,企圖從他身上獲得某些東西。
“嗯。”男人雙眸深諳地點頭。
小娘子狡黠一笑,“有道菜叫鑲銀芽,是將豆芽兩頭剪掉,然後用針往裡填肉。可寺廟重地,不能食葷腥,你就填豆腐吧。”
說完,蘇知魚將一根繡花針遞給陸時行,她身後的雀蝶將一筐豆芽並一盤豆腐放到陸時行身邊。
對於蘇知魚的得意洋洋,雀蝶顯然對這位渾身都散發著陰沉氣勢的小公爺十分害怕。
陸時行:……
他明白蘇知魚的意思,小娘子還在記恨他將她送回蘇家繡坊一事。說回報救命之恩,實則是要報那日的仇。
“小公爺不會不願意吧?剛才還說要報恩的。”小娘子眨著眼,一臉無辜。
陸時行:……
男人殺過人,拿過刀,練過劍,就是沒有……拿過繡花針。
陸時行閉上眼,深沉地吐出一口氣,然後道:“……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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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活。
陸時行身上還帶著傷,手腳忽輕忽重,手裡的豆芽不知道被捅穿了多少次,才勉強找到一點竅門。然後從早上到晚上,馳騁沙場,凶神惡煞能止小兒夜啼的戰神大人穿了一日豆芽。
“就這麼點?”
在屋內吃吃喝喝懶了一日的蘇知魚在日落之後手持美人扇出來遛彎,看到陸時行盤子裡穿好的豆芽,黛眉蹙起,不滿道:“我三口就吃完了。”
頓了頓,小娘子又展眉,“幸好,我什麼菜都隻吃一口,剩下的就賞給沈公子吧。”
陸時行:……
天色已暗,小娘子調侃完陸時行,忽見牆角處有流螢而過。
她興奮地拿著扇子撲騰。
美人羅扇撲螢,俏皮可愛。
蘇知魚撲了一會兒,沒撲到,便略氣悶的招呼雀蝶幫忙一起。
兩個小娘子追著流螢滿院子亂跑,累得香汗淋漓,卻依舊沒有抓到。
陸時行坐在石階上,眼前流螢劃過。
他下意識抬手一抓。
“抓到了?”
耳畔處傳來小娘子驚喜的聲音。
男人滾了滾喉嚨,“嗯。”
“我看看。”小娘子湊上來,精致嫵媚的眉眼像覆了一層薄薄的霧靄。
男人緩慢張開手掌,一隻流螢顫顫巍巍地飛出來。它試探性地飛了一會兒後見無人追趕,就趕緊加快速度往天上衝去,如細小的流星滑過。
蘇知魚盯著那流螢,輕輕發出一道聲音,“哇,真漂亮。”
陸時行盯著蘇知魚眼中那點流螢光色,嗓音微啞,“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