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姓趙,大名趙刀。
那年西北大旱,南六州也有波及,老爹從亂葬崗裡撿回了小刀一家子人,這些年雖沒給他錦衣玉食,但稱得上儘心儘意,老爹讓小刀去殺誰,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小刀也絕無二話。
楚熹就沒想過,安陽這一畝三分地,糧食隻夠養這一城人,原是窮鄉僻壤的地界,短短三四十年而已,怎麼就在老爹手裡成了富可敵國的土財主。
所以她不知道,這個笑起來仿佛老太太般和藹的楚貔貅,最愛在背地裡下黑手。
經商嘛,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不過是擋我財路者送他去見閻王罷了。
……
楚熹嘴上說戒酒,真好吃好喝擺在跟前,很難不嘬兩口,一會兩口,一會兩口,不知不覺就微醺了。
船在江上,搖搖晃晃,楚熹也跟著搖搖晃晃,回到房裡簡單梳洗一番後便躺下睡了。
半夢半醒間,忽聽一陣嘈雜的喊聲,依稀辨認,好像是抓刺客。
抓刺客。
刺客!
楚熹猛地睜開眼睛,直愣愣坐起身來,這回聽得更真切了,的確是抓刺客。
這艘船上都是各家的親信,怎會有刺客混進來!
楚熹惦記著老爹,慌忙披上外袍,靸著鞋就往外跑,剛推開門就和冬兒撞了個頂頭,人仰馬翻的摔在地上。
冬兒趕緊將她扶起來:“小姐,你沒事吧。”
楚熹看到救星似的一把攥住她的手:“有刺客嗎?老爹呢?”
冬兒也有些慌神:“沒,沒瞧見城主,奴婢怕刺客躲到這邊來,想給小姐把門拴上。”
對啊,她去找老爹也沒用,真遇上刺客了隻有給人擋刀的份。
楚熹冷靜下來,拿樟木箱子死死抵住房門,又轉身跑到窗邊,推開窗側耳聽外麵的動靜。
“去這邊看看!”
“船艙裡搜過了嗎!”
“我就不信幾個大活人能憑空消失!”
刺客不見了,沂江水流這麼急,絕不可能是跳江逃了。
說到底還是混在船上。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外麵又喊道:“查!丫鬟廚子統統給我查!寧家的侍衛也要查!這西北細作有通天遁地的本領不成!”
寧家。
楚熹扭過頭對冬兒道:“刺客是來刺殺寧城主的。”
冬兒聞言也鬆了一口氣:“既不是衝著咱們城主來的就好,哎,這船上光各家的侍衛就七八十,不定要查到什麼時候呢。”
“未必就是侍衛,西北細作無孔不入,難保就藏在我們當中。”
“小姐可彆這麼說,怪嚇人的。”
江麵夜風瑟瑟,楚熹打了個冷顫,又關上窗。
心裡不免有些納悶,既然是混在他們當中,為什麼選在船上動手,一旦被發現不是很難脫身?
除非,是有一定能脫身的把握,絕不可能讓人產生懷疑。
難怪說丫鬟廚子也要查。
楚熹歎道:“保不齊一會還要來查你呢。”
“小姐就彆嚇唬奴婢了,經這一場,奴婢在這船上恐怕都沒法合眼了。”
“我哪是嚇唬你,人命關天的事,寧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
話音未落,忽然傳來敲門聲。
楚熹心頭一跳,揚聲問道:“誰呀。”
“是我。”
冬兒聽出是謝燕平的聲音,忙推開樟木箱子打開房門:“燕平公子!你可來了,我們都要嚇死了!”
楚熹從冬兒背後探出頭:“我老爹呢,他沒事吧,我聽著那刺客好像是衝著寧城主去的。”
“我就是怕你擔心,特來告訴你一聲,楚城主安然無恙。”謝燕平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冬兒,笑道:“寧城主也沒事,隻是薛公子,受了點輕傷。”
謝燕平行事總滴水不漏,以至於這些天楚熹暗自觀察,半點謝燕平知曉她和薛進有牽扯的跡象也沒發覺,可謝燕平這一句話,讓楚熹終於有了決斷。
他的確是知曉的。
“那就好。”楚熹笑起來,仿佛薛進和尋常侍衛並無兩樣:“薛公子可曾和那些刺客交手?或許知道刺客的身形,這樣查起來也容易。”
謝燕平搖搖頭:“那些刺客一出手就撒了石灰,傷了薛公子的雙目,莫說身形,連影子都沒瞧見,隻知是幾個身量很輕的人。”
眼睛。
為何偏偏是眼睛。
楚熹終究忍不住問:“那他,還能看到吧?”
“還不清楚。”謝燕平頓了頓,又道:“想必沒有大礙,如今最緊要的,是他身上的刀傷。”
這些話,謝燕平大可以不說,他說,是讓楚熹知道,是因為楚熹想知道。
楚熹心裡五味雜陳。
她覺得自己似乎分辨不清什麼是真情什麼是假意。
薛進是為了安陽故意接近她,可她偶爾也會覺得薛進真心愛她。
謝燕平也是一樣。
“傷在哪裡了?很嚴重嗎?”
“隻是劃傷手臂……不過,那刀上塗了劇毒,薛公子為了阻擋毒藥蔓延,幾乎生生從身上割下一塊肉。”
楚熹聞言,雙腿發軟,臉色頓時一片慘白。
她絲毫想象不出,割肉之痛,該有多痛。
冬兒小心翼翼的扶住她,感慨道:“怪不得明山公子會……這幫西北細作真夠狠的!”
“可見這批刺客抱著十足的殺心,他們藏在船上一刻,我們就一刻不得安生,所以一定要徹查。”
“要,怎麼查。”楚熹仰起頭道:“冬兒也查嗎?”
謝燕平輕輕“嗯”了一聲,對冬兒道:“勞煩你去一趟花廳。”
冬兒有些怕,扭頭看向楚熹:“小姐……陪奴婢一起去吧,奴婢自己不敢。”
冬兒今年十七歲,從楚熹有記憶起就陪伴在楚熹身邊,幾乎是寸步不離,她如果是西北細作,那未免太可怕了。
楚熹握住冬兒的手:“沒事,我們過去看看。”
花廳裡人滿為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滿臉的驚惶,生怕被錯殺。
老爹坐在上位,見楚熹領著冬兒來了,臉頓時拉的老長:“恁們是被刺客嚇瘋了,我家三兒也要查?”
謝城主笑著安撫道:“光顯兄彆急,這丫鬟總歸是要查一查的,若真是叫細作藏在楚丫頭身邊,那可如何是好。”
“哎,查吧查吧,三兒恁過來,彆同他們擠在一塊。”
船在江上,人在船上,刺客一擊不中,立刻就逃的無影無蹤,一切與刺殺之事相關的證據儘數拋入沂江,隨著洶湧的水流消失不見,故而隻能將眾人扒光了衣服,檢查是否有舊傷又或習武的痕跡。
冬兒倒還好,她一個姑娘家,從小生活在安陽府裡,通身找不出一塊傷,那些侍衛可就慘了,不僅要查,還要被百般盤問,直到洗清嫌疑。
折騰到天亮,連一根毛都沒找出來。
謝城主真是納了悶,一個勁念叨:“這怎麼可能呢,這絕不可能……”
老爹倒是滿臉無所謂,伸了個懶腰道:“我是不管了,這船上有刺客,不好換一艘船嗎,三兒,咱們走。”
謝城主忙叫住他:“光顯兄,光顯兄!”
“又做什麼,我家的人不都查過了嗎!恁怎麼沒完沒了的!”
“不是,這批刺客既然是衝著寧城主來的,那他寧家的船上,難保不會有細作,寧城主眼下猶如驚弓之鳥,怎麼都不踏實,你看能不能將寧家人安置在你那邊。”
老爹笑了:“這有什麼的,讓他們過去就是了,也好叫薛公子安心養傷。”
楚熹一怔,有些詫異地看向老爹。
老爹察覺到她的視線,朝她一笑,仍然是坦坦蕩蕩。
楚熹歎了口氣,暗道自己疑神疑鬼。
老爹或許是看她這一晚上心不在焉,想使她安心而已。
眾人既要換船,又是一番大動作,楚熹先安頓下來,忙命隨從去打聽薛進的傷勢。
冬兒不禁道:“小姐這是做什麼呀,讓謝家知曉了可怎麼是好。”
楚熹當然知道不好,她雖下了決心要和薛進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但薛進性命攸關之時,她又豈能像個陌生人一般坐視不理。
薛進在楚家的船上,隨從很快打探到了消息,那隨從知曉楚熹和薛進的往事,故而吞吞吐吐道:“薛公子傷勢太重……現下,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大夫說,要看能不能挺過這幾日。”
意料之中的結果。
消除炎症就沒事了。
楚熹夜裡一直在琢磨如何給薛進的傷口消炎,倒也不急。
隻是在聽隨從回話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懷疑是謝燕平暗下殺手。
不然此事根本解釋不通。
梁家遭遇的是水賊,上百名高手生生殺進船艙,反觀寧家,在滿是親信的船上,憑空冒出幾個摸不著影的西北細作,謝家雞飛狗跳的查了一夜,卻什麼也沒查到,若說包庇自己人,倒有幾分可能。
而且在船上動手,輕易便能栽贓給西北細作。
可……謝燕平不會那樣做。
即便他有一顆真心,那真心的分量也比不過安陽,他不會冒著可能破壞這樁婚事的風險,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刺殺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