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1 / 2)

梟雄入贅後 今夜來采菊 11805 字 8個月前

城門附近除了涼麵攤,還有不少雜七雜八的食肆,外出采硝的百姓偶爾懶怠弄飯吃,就會在這買一碗涼麵又或一碗餛飩,故而總是很熱鬨。

按理這種熱鬨會一直持續到六月底的秋收之際,每每農忙時,安陽城都會格外的冷清。

可今年和往年不同。

沂都合臨聯手剿滅了猴子山的土匪,從西邊來的流民大多順順利利抵達了常州。順清沒有落腳之處,常德也不容人,再加上安陽是塊有名的寶地,流民便一股腦湧了過來。

“這可怎麼是好啊……”老爹站在城樓上,看著底下那密密匝匝的人頭,止不住的犯愁,他自是想讓流民進城安頓,但如今合州境內西北軍,帝軍,合臨,沂都,四方勢力相互製衡,說不準哪日就是一陣急風暴雨,一場山崩地裂,百姓們見勢不妙,紛紛拖家帶口的向外逃。

隻眼皮子底下這千八百的倒也罷了,就怕安頓了這一批,合州百姓聞訊而動,那時……

老爹愁得直歎氣。

楚熹也犯愁。

眼下沂都水軍正在到處捉拿水賊,沂江更是戰火紛飛,船老大鋌而走險做買賣,不著邊際的漫天要價,晌午二兩銀子,傍晚就漲到四兩,即便尋常百姓手裡有這份錢,也想著安家置物,不到萬不得已,怎會用在路費上。

這些丘州合州來的百姓,全憑一雙腿腳跋山涉水,全憑一股盼頭風餐露宿,頂著赤日炎炎,忍著饑渴交加,曆經萬難到了安陽,滿懷欣喜的吃掉最後一口糧,喝掉最後一口水,拚儘渾身力氣奔到安陽城外,見城門緊閉,整顆心都死了。

當真是鴻雁於飛,哀鳴嗷嗷。

彆說老爹和楚熹於心不忍,安陽城裡那些百姓都看不過去,不少家裡相對富足的,或是蒸兩鍋苞穀饃饃,或是烙一布袋糙麵餅子,背著扛著送到城門處,想給外頭的流民充充饑,好歹不至於叫他們餓死。

可這也隻能解一時之急。

“老爹,你說這些人當中,會有西北細作嗎?”

“豈止是西北的,沂都早學了這一套,把人都塞進咱們城主府了。”

戰時最怕的便是細作裡應外合,尤其安陽城還囤了許多火藥糧草,有那麼十幾個人,就足夠帶來滅頂之災。

古代是沒有證件的,文書又極易偽造,哪怕嚴防死守,也免不得出現漏網之魚。

“哎……”老爹長長地歎了口氣,忽然感到後悔:“早知祝宜年真有本事把荒蠻子打回去,當初不如全力相助。”

“不是那麼回事,老爹以為咱們這朝廷還能撐多久?祝宜年想興複大周,根本是癡人說夢,就算他打退了西北軍,還有沂都呢,就算他打退了沂都,依著朝廷這做派,將來還會有數不清的西北和沂都,打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咱拿火藥換糧草是對的,踏踏實實守著安陽城,踏踏實實做一根牆頭草就完了。”

“說的也是,朝廷奸佞一日不除,這天下就沒個安生,嘖,怪不得他死死握著兵權不撒手,準是想平定了西北,再率兵殺回帝都,那皇太子和祝家可是一條心的。”

楚熹撇撇嘴,隨手拾起一顆石子丟進護城河:“我不懂祝宜年圖什麼,皇帝都認了命,花天酒地的坐等完蛋,他非要在那瞎折騰,我若是他,我就乾脆跟著陸廣寧混,陸廣寧陰損歸陰損,人家起碼上進心強啊,一門心思想做皇帝,成全他算了。”

老爹仍是歎氣:“我等世族,食周室俸祿二百餘年,也曾見過周室天下國泰民安,豈是能輕易放手的,這輝瑜十二州效忠朝廷的,不止一個祝宜年。”

是啊,大周立國兩百年,傳承幾十代,期間出過不少二愣子帝王,作為統治者,他們或貪圖享樂,或寵幸奸佞,或好大喜功,或朝令夕改,總之是換著花樣的讓百姓遭罪,即便如此,大周朝仍堅強的屹立至今,這就足有證明周室先祖當初的深謀遠慮。

曾經的大周朝,匈奴稱藩,百蠻賓服,四方來朝,威儀天下,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如今呢。

楚熹看著護城河外近乎崩潰的流民,心裡難以言喻的酸澀。

“老爹,這麼下去不是辦法,要不……”

“恁隻管說。”

楚熹低著頭,很艱難地開口:“我是想,左右還有一個多月才秋收,或許可以在城南莊子那邊蓋一座安民村,讓這些百姓有個落腳的地方,往後,倘若常州局勢不好,他們自會去彆處,有句話說得好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咱們安陽……雖不能兼濟天下,但也沒到隻能獨善其身的地步。”

楚熹在蟠龍寨這些日子,確實瘦了,原本稚氣未脫的一張小圓臉,顯露出幾分美人相,這般微微垂首,眼睫輕顫的模樣,讓老爹仿佛回到了當年,又看到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嫦娥仙子。

“三兒,恁不一直想知道,恁娘為何會嫁給老爹嗎。”

“……是啊。”

“哎,那得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恁老爹才十六啊。”

十六歲的老爹,也就比水缸高上半頭,而安陽,一畝三分地的窮鄉僻壤,彆說老爹彼時是少城主,就是城主,那些煊赫一時的名門公子也不會拿正眼看他。

十六歲的鐘慈呢,堂堂晉州都督嫡女,生得貌美無雙,養得知書識禮,又倍受父母寵愛,早早置辦下十裡紅妝,輝瑜十二州想娶她的男人數不勝數。

趕上那年世道還算好,鐘慈剛及笄,各家的夫人就帶著兒子趕去晉州提親了。

老爹也背起行囊一路北上,卻不是為了鐘慈和鐘家的嫁妝,他自知配不上鐘慈,就單純想去晉州湊個熱鬨,聯絡聯絡那些富得流油的高門顯貴,順帶手做點小買賣小生意。

仗著楚家是百年世族,為著省點車馬食宿錢,憑著一張堪比城牆的厚臉皮,老爹堂而皇之的說自己是來提親的,大搖大擺的進了都督府大門。

小個不高,頭圓臉胖,滿口常州土話,論體麵,都不如人家公子身邊的小書童,想也知道沒幾個人能瞧得起他,晉州都督也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他。

偏那最有自知之明的老爹,對鐘慈一見鐘情了。

“我還記著,我第一次見恁娘,恁娘就坐在一棵槐樹下,一陣風吹過來,槐花像大雪似的落在她頭上,落在她衣裳上,她仰起頭,笑著用手心去接花瓣,那裙子可藍,藍的像一塊晴天,美得很嘞,我當時就想,甭管怎麼樣,我一定娶她。”

“見色起意。”

“恁這麼說倒也行。”

“後來呢?”

“後來,我就想轍啊,想怎麼才能讓她看上我呢。”

老爹之行徑,用厚顏無恥四個字形容絲毫不過分,他感覺鐘慈中意一個帝都來的公子,就假借那公子的名義給鐘慈寫信,胡言亂語,滿紙騷話,鐘慈果然就不理那帝都公子了。

“你這……”

“這不是實在沒轍嗎,我倒想以自己的名義寫信,恁娘也看不上我啊。”

“所以我娘怎麼又看上你了?”

“大雨,我去晉州沒多久就下了大雨,那是好厲害的一場洪澇,沂江水漫上來,滾石,泥流,衝垮了不知多少村鎮,死了不知多少百姓,一有洪澇,三年無收,南六州的百姓不得不北上,而我們全被困在晉州。”

那會皇帝還管事,雖有貪官層層盤剝,但送到晉州的賑濟糧也不少,幾乎所有人都在打賑濟糧的主意,想趁機在南六州大賺一筆。

老爹思及安陽百姓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又見晉州幾個城主壓著賑濟糧不撒手,氣得咬牙切齒,又背上行囊,冒著瓢潑大雨,單槍匹馬的殺去了帝都。

他要告禦狀,他要斥貪官,他要替百姓伸冤。

楚家在帝都尚且有些人脈,老爹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用那滿腔壞水和一絲熱血在帝都大鬨了一場,終於是給南六州的百姓要來了錢糧。

回安陽,賑災,修水利,再應對那三年無收的苦楚。

這場洪澇帶來的後果讓老爹足足緩了四年,他年滿二十,尚未娶妻,鐘慈也年滿二十,尚未嫁人。

當時安陽窮到什麼樣,耗子進糧倉裡轉一圈都得哭著出來,還不如四年前光景好,可老爹得知鐘慈未嫁,賊心不死,風風火火的跑去了晉州求親。

雖大戶人家女子嫁人都比較晚,但也少有二十歲還不嫁的,按常理說,鐘慈已經是老姑娘了,老爹的對手卻還是那麼多,仍是一幫高富帥裡的矮矬窮。

不過,他這回一去都督府,就見到了鐘慈,鐘慈拿著那封滿紙騷話的信,問是不是他寫的。

老爹真是不傻,他一想,鐘慈把信留了這麼多年,又趕在這時候跑來問他,立刻就承認了。

時隔四年,鐘慈給了他回信。

那封滿紙騷話的信上準是寫了一些見不得人的,老爹言簡意賅,隻說自己寫了“午時三刻,邀卿賞月,願卿著藍衣,書不言儘,府中槐樹下見”。

鐘慈隻回了他一個字。

好。

“所以,我娘她會嫁你,是因為你那時賑災救民的壯舉?”

“哎,其實……說來慚愧,我,我當年壓根就沒想著什麼大仁大義,隻是看不慣他們獨吞那些賑濟糧,可恁娘,為著這件事,等了我四年。”

“恁娘跟我說,縱使富貴滔天,不能兼濟天下,也是白白富貴一回,白白到人間活這一回,做人,應當以天地之心立心,以生靈之命立命。”

楚熹腦海裡,並沒有多少關於鐘慈的記憶,可從府中老仆和老爹的口中,她能構造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能想到那該是一個多麼漂亮,善良,溫柔的女子。

老爹又歎氣,他今日隻在說到第一次見鐘慈的時候笑過:“恁娘還在世時,我做那些扶危濟困的事,就是為了哄她高興,並沒有將她那些話真正放在心上,沒承想,今日又從恁嘴裡聽到了,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老爹的意思是,同意蓋安民村了?”

“安陽城裡有多少糧草,恁自己心裡有數,恁看著辦就好。”老爹是有一顆善心的,可腔子裡更多的壞水:“實在不行咱就給沂都寫信,既然是善舉,咱們出力氣,沂都出糧食,給他一個好名聲,他肯定樂意,說不定還能賺一點。”

楚熹原本還怕自己動用那好不容易得來的糧草,老爹會不同意,得了他的準話就放心了。

說乾就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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