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走下城樓,召集一眾城衛:“把百姓們送來的乾糧拿好!落吊橋!開城門!”
城衛齊齊應道:“是!”
護城河外成百上千的流民,自覺走到了絕路,正低聲嗚咽,忽聽“咯吱”一聲巨響,紛紛抬起頭來,隻見那高聳巍峨的城門緩緩落下,鐵鎖鏈晃蕩著,一點點繃直了,城門重重的落在土裡,光暈之下飛塵四濺。
“城門……城門開了!”
不知誰流著淚喊了這麼一聲,千百流民頓時嚎啕慟哭,仿若死裡逃生。
安陽城裡的百姓也不禁紅了眼睛。
幾個統領帶著眾城衛出了城門,將那些果腹的乾糧分發下去,流民們無不感恩戴德,連聲道謝,可當他們吃飽喝足,想要進城時,又被這些城衛攔下了。
“不,不讓我們進城嗎……”
從安陽再往東走,便是沂州境內,要徒步千裡,走上足足半月,他們無論如何也挺不過去。
“是不能讓你們進。”
這一隊人高馬大的城衛裡,突然冒出個身著錦繡,膚如白雪的小姑娘,她一開口,那些城衛各個俯首聽命,流民們意識到她便是安陽的少城主,忙跪下來叩拜:“我們實在是沒活路了!求少城主開恩!我們此生當牛做馬也會報答少城主的大恩大德!”
淪落到這個份上的流民,不過是一些以耕種為生的窮苦百姓,便是耕種,也是東家的地,他們兩手空空,大字不識,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一片誠心卻不假。
楚熹正愁怎麼同他們說安民村的事,仇陽默不作聲的搬來了一把凳子,楚熹當即扶著他的肩膀,踩到了凳子上,叫所有流民都能看見自己:“你們不是沒有活路!”
小姑娘聲音清脆,字正腔圓,透著一股善意,跪在地上的流民不自覺又抬起頭,寂靜無聲的看著她。
“前兩日舟鳳來信,祝大人率領帝軍打退了西北荒蠻子!荒蠻子便是卷土再來,也需一兩個月,我曉得你們沒處去,我雖不能讓你們進城,但可以在城郊劃出一塊地,讓你們暫且安頓下來,房子不夠住,有現成的木料,咱們蓋就是了,鍋碗瓢盆,衣裳被褥,城中百姓一家湊一點,說湊齊也就湊齊了,吃飯是大鍋飯,老弱婦孺少吃一口,省下來給能出力氣乾活的,還有那奔波一路生了病的,我自會找大夫給你們看診抓藥。”
“你們若願意!現在就同我去城郊!天黑之前準讓你們吃上飯!若是不願意留在安陽,吃飽喝足,往北走一個時辰,碼頭有安陽的貨船,上了貨船,天南海北隨你們去闖!”
“隻要不懶!隻要想活著!就一定能活下來!”
能跑到這來的,哪裡會有懶的,哪有不想活著的。
他們跑出來,並非是畏懼戰亂,並非是貪生怕死,是那些富商都在大肆囤糧,米價和船價一樣飛漲,他們半生積蓄,竟不夠買一袋米,隻能背井離鄉,做這低人一等的流民,這一路,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白眼。
好在,終於有容身之處了。
“多謝少城主!多謝少城主!”詞彙貧乏,謝來謝去還是那句話:“這輩子給少城主當牛做馬!”
隻聽那小姑娘輕笑一聲,細聲細氣的說:“用不著你們當牛做馬,往後再有西邊來的流民,你們也幫把手,同心同德,不怕有過不去的坎兒。”
流民們視她如觀音降世,無有不應。
楚熹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她望著這些流民,拍拍仇陽的肩膀。
仇陽微微抬起頭,看楚熹的目光近乎虔誠:“怎麼了?”
“做好人的感覺可真好。”
“是啊。”
仇陽也覺得很好。
從前做土匪,這些流民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惡鬼,即便他手裡握著刀,也斷然不敢正視那些流民。
可如今他站在楚熹身邊,終於能真正的挺胸抬頭,頂天立地。
“走吧!你陪我一塊去城郊!咱們有正經事做了!”
“嗯!”
楚熹和那些城衛原是站在吊橋上,當他們走到護城河外,要關城門時,後方忽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有人喊:“少城主!少城主!”
轉過頭,竟是安陽城的百姓們,領頭的是一幫年輕小子,有拿鋸子的,有拿刨子的,有拿墨鬥的,各個跑的麵紅耳赤,氣喘籲籲,可眼睛卻都是明亮的,清澈的,滿含一片赤子之心:“不是,不是要蓋房子嗎,缺木匠哪行啊。”
楚熹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眼眶裡莫名濕潤了。
她低估了安陽百姓們的善心,更低估了流民們的堅韌。
短短三日,城郊便蓋起了安民村。
這消息順著沂江很快流向合州,那些找不到活路,又不敢輕易離鄉的合州百姓看到曙光,終究下定決心,收整行囊,跋山涉水,趕赴安陽。
最先來的大多是舟鳳的百姓。
帝軍鎮守舟鳳當真不易,前有薛軍,後有沂軍,內無積粟,外無援兵,全靠祝宜年一人獨挑大梁,嚴令治兵,誓死不退,那舟鳳百姓整日聽著炮火聲,簡直心驚膽戰,生怕西北軍殺進城來不管不顧一通亂轟。
說句老實話,他們寧願西北軍快些攻占合州,起碼能像丘州那樣安生過日子了。
祝宜年誓死守城,他們管不了,隻能逃命。
“主子!剛截下來祝宜年給朝廷的密函!”
“拿來我看。”
薛進瞧過那封密函,冷冷的勾起嘴角。
李善聽聞截下舟鳳密函,匆匆趕來問:“密函上說什麼。”
“舅舅。”薛進斂起笑意,起身答道:“舟鳳糧草所剩無幾了,祝宜年找廉忠討要。”
“嗬,廉克死在他手裡,廉忠怎會輕易給他糧草,你以為舟鳳帝軍還能撐多久?”
“不足半月。”
“好!半月之後,便一鼓作氣攻下舟鳳!”
“舅舅,祝宜年手裡還有火藥,我們上一次損失不小,還是慎重……”
“慎重!等朝廷糧草送到了!你想攻城為時已晚!如此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能成什麼大事!”李善訓斥過後,又長歎道:“是我無能,沒教好你,若你父親在世,定不會叫你變成這幅樣子!”
父親。
薛進還在繈褓之中,薛元武便慘死在了月山關外,他從未見過李善口中那個殺伐決斷的父親。
李善對薛元武,無疑是忠心耿耿的,可李善並不明白薛元武。
“我知道了……”
“你記住,你父親和兩萬西北軍民都是死在朝廷手裡,他們不顧西北百姓的性命,我們也不必顧他們!推翻朝廷,殺那昏君,給你父親報仇!”
“嗯……”
李善看薛進那低眉順眼的樣子,就不由的怒從心來,轉身拂袖而去。
薛進將密函隨手丟到案上,似乎並不在意李善的訓斥。
可方才來報信的小將卻是不服:“主子才是西北王,為何要處處受李將軍轄製。”
薛進睨了他一眼:“彆胡言亂語。”
小將忿忿不平,倒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那邊如何了?”
“主子料事如神!安陽真接納了那些流民,如今舟鳳的百姓都奔著安陽去了。”
見薛進不語,小將又道:“楚家小姐這些日子都忙著建安民村,沒什麼彆的動靜,對,那個土匪一直跟在她身邊。”
薛進眉頭微蹙,抬起頭問:“那土匪到底長什麼樣?”
“這個……廖三倒是說過,個子高,比他還高出半頭。”
廖三很魁梧。
薛進和他差不多高。
“好了,不用說了,去告訴劉觀,讓他想辦法刺殺太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