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再怎麼鋒利,哪怕削鐵如泥,也隻是一把刀而已。
經曆這麼多波折,老爹對未來女婿已經放低了要求和標準,首要的,楚熹喜歡,次要的,能替楚熹撐起半邊天。
回首前兩個“準女婿”,就當薛進那狗東西是出身窮苦毫無背景,可他的才能不作假,獨自一人便能兼顧府衙所有重任,多繁瑣的差事到他手裡都迎刃而解,這一點,仇陽就比不了。
謝燕平呢,到底生於世族,待人接物,麵麵俱到,雖說少了點銳氣,但有合臨城這麼一座靠山,勉強可以彌補,這一點,仇陽也比不了。
仇陽若為心腹肱股,主子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世上找不出比他更好的。
若為夫婿,若為這一城之主的夫婿……
老爹思忖半響,終於開口道:“如今時局動蕩,朝不保夕,我不願三兒病急亂投醫,倉促草率的成婚,左右她還小,過兩年再看看,那仇陽是個好的,是個認學的,是個肯苦乾的,再等等,不急,不急。”
祝宜年點點頭,認同老爹的主意:“終身大事,理應仔細權衡。”
“賢弟特地來找我,就是為這個?”
“嗯,少城主聰敏伶俐,有愛民之善心,將來必會有一番建樹,我以為,楚城主定要選一位能與她同心同德,相互扶持的良婿……”
祝宜年話未說完,老爹已然眼泛淚光,激動上前,捧起他的雙手,真情實意的喚道:“賢弟!”
祝宜年:“……”
不怪老爹激動,祝宜年能為楚熹的婚事憂心,說明他真正將楚熹看做自己的學生,乃至子侄小輩,所以才會為楚熹做長遠打算。
這是何等的情誼啊!
在老爹和祝宜年“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之時,楚熹剛剛睡醒。
實實在在的自然醒。
太爽了,太快樂了。
楚熹窩在溫暖的被臥裡,對冬兒感歎道:“果然啊果然,天底下沒有什麼是比躺平更幸福的事了。”
冬兒把她今日要穿的中衣放在炭爐上烘烤,手摸著,裡外都熱乎了,方才塞到楚熹的被子裡:“小姐快彆美啦,還是起來練字吧。”
“不練,好不容易歇一日,我要躺到午時。”
“……奴婢可聽說先生一早就去找城主了。”
“啊?”楚熹一愣,很快道:“興許為彆的事呢,是他準我歇的。”
冬兒也就隨口那麼一說,轉過頭又忙自己手裡的活去了。
楚熹卻不能再心安理得的躺平,憋了一會,到底垂頭喪氣的坐起來穿衣,主動到書房練了一篇字帖。
而後出門去找仇陽。
這兩日她得空,趕上仇陽休沐,正好可以去安民村那邊做一做戰前準備。
薛軍早晚打到安陽,這是安陽百姓心中的共識,想著或許幫不上忙,好歹彆拖後腿,家家戶戶都囤了一些米糧,足夠度過整個冬季。
安民村就有些麻煩了,即便在這居住了一段時日,也遠遠比不上城中百姓的積蓄,過冬的衣裳,木炭,米糧,都成問題。
他們既不往彆處逃命流亡,願意守在安陽的安民村,楚熹就不能放任他們不管,就算無法讓他們豐衣足食,也不能叫他們餓死,凍死。
打從天降凍雨那日起,城中大大小小的裁縫鋪便日夜不停的趕製冬衣,知曉是給安民村百姓過冬的,許多閒在家中的婦人紛紛來領布料棉花針線,拿回去做活,再把成衣送到府衙,隻幾日的功夫府衙裡就壓了上萬套冬衣。
冬衣,米糧,連帶著為數不多的木炭,往安民村運了足足兩個長夜才運完。
“木炭都發下去了!按少城主吩咐,先緊著家裡有幼童的。”
“少城主!東邊的百姓說土太硬,底下都是石塊,挖不動地窖。”
楚熹剛忙完那件事,這件事就找上來了:“有那麼硬嗎?”
城衛重重點頭:“我去看過,挨著山根,全是大石塊。”
這就難辦了。
楚熹怕薛軍一頭紮進安民村,在安民村裡安營紮寨,故而讓百姓們自己在家裡挖個隱秘點的地窖,一來能藏糧食,二來真出事也好進去躲躲。
地窖挖不成……
“原來莊子上是不是有個打糧的禾場。”
“有!”
楚熹記得有,她還和薛進一塊在禾場放過煙花:“就在禾場底下挖個大一點的地窖,實在不行讓他們都到那去。”
這個城衛領命而去,又一個城衛跑上前來:“少城主!”
“又咋啦?”
“有百姓讓我問問少城主,安陽征不征兵,他們說,他們都是從舟鳳來的,自幼長在舟鳳,相互之間都能擔保身份,絕非西北細作……”那城衛停了一會才道:“他們不想總是躲躲藏藏,願意冒死禦敵。”
楚熹無奈的笑笑:“你去回他們,好死不如賴活著,能活一日算一日,讓他們護好米糧,旁的不用管。”
楚熹是真不擔心薛軍會對安民村下手。
將士攻城之時,城中百姓有些傷亡在所難免,可安民村不一樣,安民村近兩萬百姓,無遮無擋的立身於天地間,是靠著幾方勢力的捐助活下來的,是名副其實的善舉。
動他們,就等同於和輝瑜十二州所有百姓為敵。
楚熹以為薛進在沂江上搞出一批西北義士,就是有收買民心的意思,既然要收買民心,這安民村便是聚寶盆,他不僅不能動,還得護著。
挖地窖藏糧食,不過是防患於未然。
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楚熹踮起腳尖朝遠處的人招招手,大聲喊道:“仇陽!”
仇陽快步走到她跟前:“怎麼了?”
“米糧都分完了嗎?”
“差不多,申時前後能分完。”
“所有百姓都登記在冊了?”
“嗯,照你說的都記好了,有十幾個行跡比較可疑的。”
安民村百姓都是西邊各個城池的流民,不少是一家人先來,親戚們聞訊投奔,正如那些舟鳳百姓所言,可以相互做擔保。
細作再怎麼無孔不入,也不可能拖家帶口老少俱全,楚熹借著分發糧食,讓仇陽細細調查了一番。
“好,盯緊那些人,若他們有什麼動靜,彆打草驚蛇。”
“我知道了。”
交代給仇陽的事,隻要他敢應下,就會辦的極其妥帖,楚熹很信得過他。
安民村的準備工作到此基本結束了,楚熹不由伸了個懶腰:“唔——”
仇陽笑笑:“早些回去歇著吧。”
“歇什麼呀,明兒個先生還要考校功課。”楚熹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張紙,攤開來給仇陽看:“瞧見沒,這些都是要寫的,還不算先生的批注。”
“怎麼越來越多了。”
“哎,我也想問,不敢問,我看你的。”
仇陽猶豫了一下,也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那上麵是書塾學究留給他的功課,比楚熹的簡單許多,完全是孩童剛啟蒙的程度:“我才學寫字,學究說我起步晚,不必太心急,慢慢來就好。”
“這些都是你寫的?”
“嗯。”
“哇塞,可以啊,你學能有一個月嗎?”
“正好一個月。”仇陽很快收起那張紙,一本正經地說:“寫的還不好,我回去再多練練。”
楚熹看著他,搖搖頭,很無奈道:“你這樣搞得我好惶恐。”
“為何惶恐?”
“我怎麼說也比你早學了一年多,要是哪天你超過我了,我如何自處啊。”楚熹雙手垂落,仰起頭哀嚎道:“蒼天啊,這也太卷了吧,還要不要人活!”
兩個學渣討論完各自的學業,米糧也分發完了。
楚熹坐上馬車,領著一眾城衛打道回府。
行至半路,忽聽一陣快馬鐵蹄聲從後方傳來。
“少城主!少城主!常德急報!”
楚熹將頭探出窗外,隻見那常德探子勒馬急停,駿馬嘶鳴,高抬前掌,險些將他甩下來。
“慢點啊,常德怎麼了?”
“薛軍又從順清打上來了!二十萬兵馬!還帶著投石車和雲梯!看架勢是要一舉攻城!”
楚熹很不意外,這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薛軍按兵不動才奇怪:“嗯,你回去稟報城主吧。”
“是!”
探子應了一聲,又縱馬而行。
楚熹朝著他的背影大喊:“你著什麼急啊!”心知他也聽不到了,小聲嘟囔:“急也沒用,乾著急。”
這種事換做旁人,恐怕愁也要愁死了,偏楚熹總是一副“反正都這樣了,愛咋咋地”的態度,生生逗笑了圍在四周的眾多城衛。
笑過,仍是發愁。
有一城衛不禁問道:“薛軍勢如猛虎,連沂軍都倉惶逃去了北六州,咱們真的能守住嗎?”
楚熹朝他笑了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在不行再想彆的辦法,再說,那薛軍也不是毫無弱點的。”
弱點?
糧草充裕,兵強馬壯,猛將如雲,還有一個狡詐多端的薛進做主帥。
城衛們在心中暗自揣摩,實在不知薛軍有何弱點。
仇陽也想不到,疑惑的看過來。
隻見楚熹紅唇微動,無聲的吐出兩個字。
“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