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是一群身材瘦小,腿腳輕快的黑衣人衝進營帳四處放火,薛進臉色陰沉的可怕。
“薛帥……緇兵補給最快也要四日,剩下的糧草勉強能支撐,可兵士們無營帳禦寒……”
軍需官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叫什麼事啊,五萬兵馬攻打小小的安陽,吃了個敗仗也就罷了,大營竟也沒有保住,傳出去真是夠丟人的!
薛進緊握著拳,再忍不住怒氣,一腳踢翻跪在他跟前的守營官兵:“將這個玩忽職守的廢物拖出去軍法處置!”
那官兵尚未來得及開口求饒,便被薛進身邊的將士捂著嘴拖了下去。
慎良道:“薛帥息怒,為今之計,隻有先占住距此三裡之遙的安民村。”
“這……”崔無聞言猶疑道:“若掀起民憤該如何是好,依我之見,應當先退兵回常德,緩議攻城之法。”
薛進皺著眉頭問:“崔軍謀以為此次兵敗根結在何處。”
“其一,護城河難以逾越,其二,城牆高不可攀,其三,城內火藥充足,其四……軍民齊心。”崔無很無奈地說:“若非百姓將投石車的火撲滅,我們不會打的這般艱巨。”
廖三惱怒的在旁補充:“還有那個楚熹!原本雲梯營都登上城牆了,眼看著要殺進去了!楚熹一來,在城牆上東竄西竄的,竟用火油燒了雲梯!”
楚熹自覺她在城樓上行蹤隱秘,殊不知廖三在底下看得真真切切,男人堆裡鑽出個穿粉衣裳的小姑娘,就彆提有多明顯。
“城內無水,土質鬆軟,可以挖通地道使護城河決堤。”薛進冷靜下來,不緊不慢的發號施令:“比起糧草營帳,軍中更缺醫傷驅疫的草藥,慎良,你率五千兵馬送傷兵回常德,司其,崔無,你們帶人去挖通地道,廖三,你親自去盯緊安陽城,有什麼動靜立刻派人來報。”
廖三不喜歡這樁差事。
非常,非常的不喜歡。
安陽城以少勝多,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自然要祭纛犒軍,晌午過後便開始在城樓上宰豬殺羊,煮豬肉,蒸羊肉,香味四處彌漫,直往廖三鼻孔裡鑽,到了夜裡,百姓們點天燈祭奠死去的城衛,燦若繁星的天燈從安陽城裡升起,說不出的繁華熱鬨。
廖三咬了一口硬邦邦的乾糧,真想再殺上去打一場。
可薛軍這一遭折損不少,糧草營帳也被燒了,沒有個三五天緩不過來,因此城內正高歌飲酒,大擺慶功宴。
城主府前院,燈火通明,曲樂交加,三五十張大圓桌上滿滿當當的酒菜,府中仆婢忙得腳不沾地,卻各個眉開眼笑。
“少城主!屬下敬你一杯!”
“好好。”
楚熹端起小酒杯,撞上陳統領的大海碗,笑容僵澀的一飲而儘。
旁的統領見狀紛紛上前,要給楚熹敬酒,他們如今算是同生共死過,多了一層過命交情,故而全然不將楚熹當女子看待。
楚熹身為少城主,麵對這些給安陽賣命的城衛,無論如何不能推脫,隻好飲了一杯又一杯。
酒是烈酒,辛辣無比,幾杯下肚就讓楚熹有些腦袋發懵,用不著旁人敬她,她自己主動提杯,顯現出幾分要耍酒瘋的前兆:“來!我,我敬你們!”
統領們劫後餘生,正是興致高漲,自要喝個痛快:“少城主好酒量!”
仇陽空有一顆想阻攔的心,可他已是自顧不暇。
城衛們知曉是他帶人偷襲的敵軍大營,對他欽佩至極,來敬他酒的也絡繹不絕,老爹那邊更是如此,饒是老爹酒量不錯,也抵不過一波又一波的車輪戰,毫無懸念的喝醉了。
雖喝醉了,心裡還惦記著楚熹,口齒含糊的吩咐身旁斟酒的婢女:“去,把少城主叫來!”
婢女屈膝應下,款步走到楚熹跟前:“少城主,城主大人有請。”
“城主?城主找我做什麼,沒看到我這正忙著嗎。”
“奴婢也不知,想必有要事商議。”
眾統領一聽有要事,忙讓還想同他們再喝幾壺的楚熹過去。
楚熹醉眼朦朧,腳步飄忽的走到老爹跟前,背對著統領們,立時清醒大半:“老爹,你找我何事?”
“嗬,恁是裝的啊。”
“按他們這勸酒的法子,就是頭牛都得灌倒了,我能不裝嗎。”
楚熹是裝醉,老爹是真醉,他哀歎一聲道:“三兒,恁說,西北如今三十萬大軍,往後可如何才能守住啊。”
“車到山前必有路,怕什麼。”
“老爹土埋半截的人了,死也不虧,恁還小呢,還沒成婚呢。”
楚熹一看老爹這樣,忙轉移話題:“對了,昨晚百姓為何會出來救火?”
“啊,說起來此事要多謝祝宜年,是祝宜年讓他那個小廝去召集的百姓。”
“先生不愧是先生,”
她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喝彩。
楚熹扭過頭,見老二抱著大酒壇咕嘟咕嘟的喝酒,頓時呲牙咧嘴,老二旁邊的老大也是同樣的表情。
這麼一壇子酒下去,還能有命活著嗎。
城衛們大力鼓掌,嘶聲力竭的喊道:“二公子好樣的!”
到底是從薛軍手裡撿回一條命,楚熹其實很能理解他們此刻的肆意放縱,不過沒死在戰場上,死在酒桌上,那未免太……
楚熹鼓起勇氣,上前解救老二:“諸位!諸位!這麼乾喝多沒勁啊!”
“少城主是想玩行酒令嗎,我們都是粗人,沒幾個會的。”
“我也不比你們細到哪裡去。”楚熹接過老二手中的酒壇,笑道:“這樣,一人說一條禦敵守城的法子,說得好了,各飲一杯,說得不好,自飲三杯,如何啊?”
“好!我先說!”一統領頗為豪邁的拿腳踩著椅子道:“今日薛軍攻上東北角,咱們應對不及,隻因增援來得太慢,我有一法子,從今往後便以鐘樓鐘聲為號,一聲為東,二聲為北,三聲為西,四聲為南,若薛軍從東南方攻來,就先敲一聲,再敲四聲。”
眾人齊道:“這法子好!”
“那你們喝酒!”
“喝就喝!”
楚熹原本是為了防止他們玩車輪戰,一個勁的灌老大老二,沒成想還真有好法子,隻得痛苦並快樂的提起杯。
大家都喝,醉也是一塊醉。
楚熹的酒量遠遠比不上這些壯漢,最先敗下陣來,打著更衣的旗號躲到偏院。
仇陽不放心她,跟來問:“少城主,你還好嗎,我叫人給你煮一碗醒酒湯吧?”
楚熹搖搖頭,緩了一會才道:“聽說,老爹升你做統領了,恭喜呀,仇統領。”
仇陽笑笑:“多謝少城主。”
楚熹抬手拍拍他的肩:“還是委屈你的,以你的本事,若投身薛軍,肯定能做個大將軍。”
仇陽往後避了一下,沒說話。
察覺不對勁,楚熹皺著眉問:“你受傷了?”
“沒。”
“騙人!”
她眯著眼睛,臉頰酡紅,氣鼓鼓的嘟著嘴,好像真是一個養在深閨裡的嬌小姐。
仇陽垂眸,喉嚨裡溢出一聲低笑:“輕傷而已。”
“輕傷也是傷,受傷了你還喝酒!”楚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衣服脫了,我看看。”
“啊?”
“啊什麼啊,快點!”
仇陽是屬於那種臉越喝越白的人,眾多城衛接連灌他,愣是沒讓他生出絲毫醉意,可楚熹這一句話,卻叫他麵紅耳赤,手足無措,倒是應了那“酒不醉人人自醉”。
“嗯……”
仇陽坐在椅子上,抿著唇解開外袍,露出內裡中衣。
楚熹嫌他動作太慢,伸手扯了一下他腰間的衣繩,衣襟散開,引入眼簾的是一道道陳年傷疤。
“你,受過這麼多傷啊。”
“都是以前……”
仇陽仰起頭,身體驟然緊繃。
楚熹微微彎腰,盯緊其中一道疤:“這個,是燙的嗎?”
溫熱的酒氣撲在胸口,散落的發絲劃過腰腹,冰涼的指尖壓著舊疤,仿佛一千根柔軟的羽毛在心尖搔癢,仇陽不自覺攥緊外袍,很勉強應道:“嗯……小時候,小時候燙的。”
生怕楚熹再胡亂觸碰他,仇陽拉開中衣,給這失去分寸的醉鬼看傷口。
楚熹緩慢地眨眼,不大高興道:“哪裡是,哪裡是輕傷啊,你上藥了嗎?”
“上了。”
“又騙人!”她一邊說著,一邊低頭湊過去嗅了嗅:“都沒有藥味,當我傻呀。”
“……”
“就是指甲大小的傷,也要嚴肅對待,知不知道!”
“嗯,知道了,我待會就去上藥。”
楚熹這才滿意,視線下移,“嘿嘿”一笑說:“你身材還蠻好的,標準巧克力欸,我能摸摸嗎?”
仇陽不清楚“標準巧克力”是什麼,但楚熹的眼神停在那,又說要摸摸,已經足夠他呼吸困難了:“你……你喝醉了。”
楚熹豎起一根食指,放在鼻尖前,可憐兮兮的懇求:“就摸一下,好不好。”
不等仇陽開口,楚熹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冷淡而暗藏慍怒的聲音:“少城主。”
“嗯?”楚熹轉過頭,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有一個人站在門口,很努力的定睛,清瘦的輪廓漸漸顯現出來,是身著一襲白色錦袍的祝宜年。
看到他,楚熹不由彎了彎眼睛:“先生……你怎麼來啦。”
祝宜年的目光掠過楚熹,落在衣襟大敞的仇陽身上,眉頭緊蹙:“還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