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來的把握?”
“常州境內到處都有老爹的眼線,我聽聞帝軍一連幾日沒有送輜重的船渡江,估摸著是要彈儘糧絕了,在這個節骨眼上,見到雄赳赳氣昂昂的十萬大軍,還不得嚇破了膽子拔腿就跑。”楚熹很是得意道:“你當我傻呢,真讓這些手持鐮刀的常州百姓去和帝軍廝殺,我不過裝腔作勢嚇唬嚇唬他們,嘿,他們還真不經嚇。”
薛進搖搖頭,又不說話了。
楚熹曉得他心中的鬱結在何處,謝燕平曾是他的手下敗將,他輕易得來的俘虜,甚至他成婚時的陪嫁,如今險些和關二爺一樣敗走麥城,能不憋屈的慌嗎。
“噯。”
“嗯?”
“還要打嗎?”
“你以為呢?”
“我來之前先生同我算了一筆賬,西北那邊今年雖能送來一百萬石的糧草,但僅僅夠軍中兵士日常餐食,若再生乾戈,恐怕就不夠了。”
這筆賬薛進也算過:“沒錯,想繼續征討江北,必定得增加百姓的糧米賦稅。”
楚熹撥弄著瓷碟裡的核桃,歎了口氣道:“整個亳州今秋產糧不足四十萬石,丘州不足五十萬石,合州湊十萬石都勉強,百姓生計尚且成問題,如何能拿出糧米賦稅,何況去年才敲定的種種稅額,今年就要往上漲,還趕在荒年漲,我覺得不妥。”
“可江北多處絕糧,百姓靠啃樹皮食草根為生,如今不趁勢攻打,等朝廷恢複元氣,不知又要折騰幾年。”薛進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睛,是發自內心的想儘快結束這亂世,好能陪在楚楚身邊,看著她一點一點的長大。
“話不能這樣說,眼下兵士們倦怠疲乏,糧草火藥一應軍資都緊缺,江北不乏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若朝廷真就豁出去了拖著你,一步一步退,一城一城守,你能撐得到來年秋收嗎?”
薛進放下手,眉頭輕挑:“還有呢?”
楚熹笑道:“依我的意思,不如主動與朝廷求和,江北正鬨旱災,鬨饑.荒,鬨流民,鬨匪患,一時半刻擺不平這些麻煩事,咱們對外就宣稱不忍江北百姓受苦,所以求和,息事寧人。正所謂救亂為民,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以後再征討江北,也理直氣壯了,不用被扣上反賊的帽子。”
“還有呢?”
“還有,不會寒了江南百姓的心,這點才是最緊要的,民心所向,勝之所往的道理你該懂吧。”
薛進點點頭,也笑了:“這些話,都是祝宜年和你說的?”
楚熹是怕他不肯,才謊稱是自己的意思,既然被他看破,便不再隱瞞:“嗯,我覺得先生說的很有道理,你看我哪回遇險不是靠著民心才得以逃出生天,咱們不能老做那大逆不道的反賊吧,連瑜王都知道要扶持弱主登基,好名正言順的攝政。”
“此事關係重大,我要先與舅舅商議。”
提起李善,楚熹道:“你這回翻車可翻的太狠了,舅舅一定不會輕饒你,趁早,收拾收拾回安陽去,在楚楚跟前,他興許能給你留幾分情麵。”
夜裡悶熱,蚊蟲極多,薛進快準狠的握住一隻飛蚊,攤開手一瞧,掌心有血:“你被咬了嗎?”
“應該沒有吧,我帶了驅蚊的香囊,挺管用的。”楚熹說完,又問薛進:“你到底回不回安陽?”
“十日以裡還脫不開身。”薛進合上一隻眼睛,聲音愈發慵懶無力:“我太困了,要睡一覺。”
“好,你睡吧,我去外麵瞧瞧,看看有沒有哪裡能幫得上忙。”
薛進握住她的手:“我要枕著你睡。”
楚熹禁不住笑出聲:“乾嘛,學楚楚撒嬌呢。”
“不行?”
“楚楚嬌嫩,你如今幾歲?”
楚熹不過忽然想起現代的網絡熱梗,隨口調侃那麼一句,未曾想薛進竟當了真,一下睜開眼睛,沉著聲道:“你嫌我年紀大?”
“……我還嫌你不洗澡。”
“我每日都洗。”頓了頓,又道:“這幾日事出有因。”
若非了解薛進那脆弱敏感的幼小心靈,楚熹真的會以為他在賣萌:“年紀大不大,那得看和誰比,和楚楚比,你年紀確實不小了。”
薛進沒再說什麼,輕輕放開她的手:“你去吧。”
一場大戰落下帷幕,後續數不清的瑣事等著人處置,若不出手相助,薛進還得一日難眠。
出了門,沒走幾步,一種本能的直覺促使楚熹轉頭,看向臥房那半敞著的窗戶。
隻見薛進舉著燭燈站在梳妝鏡前,細細端詳自己的臉。
到底年紀大了,比不得從前,兩日不合眼麵色頓顯憔悴蒼白。
楚熹單從他的背影都能看出無儘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