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媽媽陪侍老太太多年,是個身型有些微豐腴的老婦人,眉眼自帶三分笑意,之前在柳安堂時便對時卿頗為照顧,此刻說話亦是不疾不徐,神色溫和。
然而此刻收到禮物的時卿心下卻有些複雜,麵上卻還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微微點頭,衝麵前之人禮貌道:
“煩勞媽媽跑一趟,不知明日祖母可有空閒,孫兒好去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素來不喜打擾,除去每月規定日子的請安外,柳安堂少有接待旁人,哪怕他爹這個親兒子也不例外,時卿這才有此一問。
果然,安媽媽隻輕輕搖了搖頭:
“哥兒有心便好,隻老太太這兩日正在禮佛,怕是無心旁事,來之前還特意交代讓哥兒您無需費事,隻管好生讀書便好。”
“那就有勞媽媽替時卿謝過祖母!”說著微頓了片刻,又脆聲道:“還有宮裡的小姑姑!”
安媽媽這才真切地笑了,臨走前還不忘囑咐,過幾日便是去宮裡探望寧嬪娘娘的日子,教時卿這陣子多留意些個,莫要到時出什麼事耽誤時辰。
時卿自然脆聲應下。
送走安媽媽,時卿沉默了片刻,這才輕聲喚來房裡掌著財務的周媽媽,看著眼前足足有一整箱的古玩玉飾陷入了沉思。
眼前這一大堆東西都是這兩年時卿陸續從老太太那兒收到的,便如今日這般,老太太多是會說上一句,這是你姑母早前賞下地,或者你姑母當年如何如何……”
這些話,時卿知曉,早前同樣也是對大堂姐說過的。
隻是早前年紀尚小的時卿自是深信不疑,然而這會兒擁有成人心智的時清卻隻剩歎息。
可憐天下父母心。
就時卿所知,他這個姑姑,祖母唯一的女兒這些年在宮裡日子可以說十分不好過,否則府上好不容易有位後妃,卻也不會提都不提上一句,連這個嬪位大多還是看在先帝爺的麵上,好歹是先帝當年親旨冊封的肅王側妃。
以前時卿還不明白,以伯府這般境況,即便祖父大伯再如何有心攀附,小姑姑如何能以側妃之位嫁到王府,還是當年先帝爺被折騰的碩果僅存的唯一兒子,哪怕名聲再差那也是鐵板釘釘的繼承人。
如今想來,估摸著當年先帝也清楚,自己這位心腹愛臣得罪人的本事有多大,未免愛臣後人沒了下場,方才再得知老爺子四處鑽營時,特意賜下了這樁婚事。
怎麼說,就時卿目前所知,這位先帝爺傳聞中雖放蕩不羈了些,又是為“真愛”廢後,大肆提拔外戚,鬨地沸沸揚揚,搞得前朝後宮一派亂象,兒子也在幾方博弈中死的差不多乾淨,但到底沒有在皇權下蛻變成真正的政治野獸。
瀕危之際,這位竟還為死去的愛臣再次任性一把。給當時明顯急於聯姻穩固權利的肅王爺又添了一把大堵。
唯二的側妃之位被一個破落戶給占下了。
曾外祖父若是地下有知,約莫很感動吧。
不過在時卿看來,這般“任性”到幾乎縱情肆意的帝王,對國家甚至臣民屬實有些可怕了。
臨睡前,時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道:
祖母這是生怕自己百年後,宮裡的小姑無人照應,處境淒涼吧?
***
時間一轉而過,在老夫人殷殷期盼中,很快便來到了這一日。
中秋佳節,丹桂飄香
清晨,時卿早早便被小丫鬟喚醒,迷糊間一切穿戴便已經完畢。
銅鏡前,映出一個不足三尺來高的精致小童。
隻見鏡中的小童一襲蜀錦織就的寶藍色蓮花紋寬袖直裰,頭戴同色係雲紋小帽,佩白玉環,腰間絛帶係地尤為規整,渾身上下幾乎不帶一絲折痕。
若非還帶著嬰兒肥的包子臉,過分靈動的黑亮鳳眸,還真是位端肅嚴整的小公子。
收拾完畢,時卿方才邁著小短腿走出臥室,便見隔間的安媽媽滿臉笑意地迎了出來。當著這位的麵兒,楊氏到底不好多說什麼,何況該交代地,昨夜便已經交代過了。
卿哥兒素來懂分寸,又才幾歲,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差錯。何況宮裡娘娘都那境地了,哪裡有人閒著針對,何況這又不是頭一回了。
話雖如此,楊氏向來溫雅的鵝蛋臉上到底多了幾分擔憂,幾乎一錯不錯地看著兒子。
而門外的聞二爺就沒那麼些顧慮了,見兒子出來,當即微俯下身來,看著今日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定的兒子神色認真道:
“卿兒今日若是不舒服,便不去了,你祖母那裡,阿爹去說。”
這話一出,時卿尚未反應過來,一旁的安媽媽臉色攸地就變了:
“二爺這是說的什麼話,娘娘這些年在宮裡過的什麼日子,二爺您又不是不曉得,承蒙宮裡皇後娘娘大度,一年方才有這兩次麵見家人的機會,二爺連這點念想都不肯給嗎?”
素來和氣的圓臉上難得帶了幾分冷肅。
聞仲淮卻沒有理會這些,隻低下頭認真地看向自家兒子,用隻有父子兩人方才聽到的聲音悄聲道:
“卿兒,不想去的話就同阿爹說一聲。”
時卿心下感動,仰頭衝自家阿爹甜甜一笑:
“阿爹放心,兒子沒事。”
聞二爺垂眸定定地看了兒子一眼,見對方麵上並無勉強之色,這才牽起自家兒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柳安堂走去。
高堂上,老太太今日難得精神了許多,一襲深青色廣袖吉服,腰間束以大帶,頭戴花釵大冠,眉間更是微展,不複往日裡愁鬱模樣。
明明還不過卯正,眼神便頻頻往外瞧著。
時卿被攏進懷中時,甚至能聞到老太太身上堪稱濃鬱的佛香味。一看便是近日在佛堂中呆了許久。
“祖母!”
時卿清脆地喚了一聲,老太太眉眼間更是多了幾分笑意:“卿兒,待會兒咱們便要去見你小姑姑了,卿兒高不高興。”
懷中小童輕輕點頭,老太太麵上笑意愈甚。堂下,瞧見這一幕的薑大伯母卻並不羨慕。
小姑子如今這般境況,也就隻有老太太願意操心,每年大把的銀子灑進宮去,連個聲兒都聽不到響地。
想道這裡,薑氏又不覺皺了皺眉。
簡單用過些點心,祖孫倆並一旁的安媽媽很快坐上了去往宮中的馬車。
一路上,老太太不時便要掀開車慕往外頭瞧上一眼,眼中急切之情肉眼可見,約莫大半個時辰,視野中方才出現了那方高大威嚴的朱紅色的宮牆。
馬車內,時卿不覺抬頭看了過去,恢複記憶以來,這還是時卿第一次親眼看到這個時代的宮城。
高牆碧瓦,氣派威嚴。
不愧是曾經的唐宮,時卿心下感歎,從他這陣子想法子看書了解的曆史來看,大唐安史之亂過後,民間曾不止爆發過不止一次農民起義,隻不同於曆史之上的歸降受編,而這裡確是的的確確成功了地。
先太祖崇明帝據說曾經還是個四海為家的鄉野道士,為人瀟灑曠達,酷愛廣結好友,隻因瞧不過四處兵戈四起,百姓流離失所些才揭竿而起。
當然傳言隻是傳言罷了,事實如何時卿不予置評,不過這位能夠改天換地的先太祖確實是個人物。如今大越頗多良政便是由這位首倡。
唯一一點教人詬病的便是,諸王分封製度,按理來說,經過大漢藩王動亂,大唐節度使之禍,下一代皇帝怎麼著也改引以為鑒,加強中央集權,避免兵權外流才是,然而這麼太祖偏反其道行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