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1 / 2)

二嫁帝王 小舟遙遙 19822 字 8個月前

落日已儘,暮靄漸合,李府下人點起燈籠,卻遲遲未見楚國公府前來相迎的馬車。

崔氏安撫李嫵:“彥之才將回來,許是府裡有事絆住了。我看坊門也快關了,不若今日再在家裡住一晚,明日再說?”

姑嫂倆心知肚明,他能有何事絆住,八成是趙氏攔著不讓來——

世間像趙氏這般的婆母並不少,兒子沒娶媳婦愛催,兒子娶到媳婦又嫌這嫌那,總覺得旁人家的女兒是與自己搶兒子的仇敵,明明同為女人,卻恨不得媳婦做牛做馬伺候著一家老小,還不許有半句怨言。

每每想到小姑子的婚姻,崔氏心下總是唏噓不已。

猶記她初登李府,小姑子一襲竹月色夏衫,姿態慵懶地倚著碧荷開遍的涼亭,一截雪白皓腕悠悠朝欄杆外伸去,饒有興致喂著池中的魚兒。

“那是我小女兒,阿嫵。”李夫人隔著池塘介紹,又朝那涼亭喊:“阿嫵,快來見客。”

亭中之人聽得喚聲,緩緩抬眸,恰好一縷清風拂過,荷葉連綿成波,豆蔻少女額發輕亂,露出一雙新月似的眉,再往下那雙靈潤烏眸淺淺彎起,軟聲應道:“欸,這就來。”

崔氏至今還記得那時的感覺,就好似池裡芙蕖成了精靈,正踏風踩月嫋嫋而來,夏日燥熱被她驅散,耳目頓感清靈,又如吃了一碗冰塊湃過的荔枝凍,甜絲絲,涼沁沁,心曠神怡。

她一眼就喜歡上這個氣質清雅的小姑娘,後來又打心眼覺得,唯有太子那等龍章鳳姿的人物才能配上自家小姑子。

每回見著倆人站在一塊兒,畫一般賞心悅目,飯都能多吃兩碗——

誰能想到,仙子般風雅的小姑子,最後花落楚國公府,嫁了個平庸顢頇之輩。

也不是說楚明誠不好,隻是與太子相較,落差太大,何況還攤上個難纏婆母……

崔氏輕歎口氣,再看李嫵魂不守舍的模樣,又喚了聲:“阿嫵,你聽到了麼?”

李嫵回神,麵上擠出一抹淺笑:“他既已經回府,我也該回去了,省得多生是非。”

得知楚明誠回來那一刻,她就心慌得厲害,總覺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儘管和離的確算不上什麼好事。

冷靜下來再想,遲早都是要麵對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區彆?

見小姑子打定主意回國公府,崔氏也不好攔著,趁著坊門還未關,忙命人去套馬車。

暮色沉沉,倦鳥歸林,長安街市也逐漸清冷安靜下來。

李府馬車到達國公府時,天邊最後一抹凝紫霞光也被黑暗吞沒,公府門前兩盞燈籠亮著黃澄澄的光,風一吹,光影輕晃。

見著是世子妃回來了,門房忙不迭上前:“恭迎世子妃回府。”

李嫵在婢女攙扶下緩步下了馬車,待雙腳站定,淡淡問道:“可知世子爺這會兒在哪?”

門房答道:“世子爺回院裡換了身衣衫,便往春藹堂與夫人請安了。”

稍頓,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應當是在夫人院裡用飯吧。”

李嫵想來也是,於是邊往府裡去,邊吩咐身後丫鬟:“素箏,你帶著行李先回棲梧院。音書,你隨我去春藹堂。”

兩婢異口同聲應了聲。

也不知是李嫵心裡懸著事,還是又要與趙氏同席用飯,越往春藹堂走,李嫵胸間越是悶堵得慌,眼皮也不安直跳。

離春藹堂還有一段路時,那份快要喘不上氣的悶堵叫她停住步子。

“主子?”提著燈籠的音書疑惑看她。

李嫵看向不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院子,深深吸了兩口氣,才道:“無事,走吧。”

音書覷著她的臉色,心頭擔憂,也不敢多問,隻小心翼翼照著青石板路:“主子,慢些。”

待主仆倆走到春藹堂門前,卻見迎麵幾道身影匆匆忙忙走來。

李嫵停步,定睛再看,那幾人都是熟麵孔,一位是趙氏身旁的晚秋嬤嬤,另一位是常來府上請脈的鬆鶴堂陳大夫,他身後站著個背著藥箱的小童兒。

兩撥人在院門撞了個正著,燈籠光在麵前一晃,看清李嫵之後,晚秋嬤嬤霎時見了鬼般:“世子妃!您…您如何回來了?”

“這問的什麼話,我不該回來?”李嫵蹙眉,又瞥過神色略慌的陳大夫:“府上是誰病了,這麼晚還請大夫。”

晚秋嬤嬤磕磕巴巴:“這…這……”

陳大夫察覺到情況不對,悻悻道:“是、是世子爺身體抱恙,老夫已開過藥方,照著方子吃上幾日便無礙了。”

楚明誠抱恙?李嫵心下一沉,難道裴青玄出爾反爾,對他使了什麼手段?

她擰眉問:“他是哪兒不舒服?”

陳大夫愈窘,眼角掃著晚秋嬤嬤,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嫵見狀,心下愈發擔憂,剛想再問,隻聽院內西側的廂房忽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砸東西響動,混亂間好似還夾雜著女子的哭聲、趙氏的喊叫,以及楚明誠的怒吼。

李嫵眼睫猛顫兩下,也不問陳大夫了,提著裙擺就匆匆往裡走去。

“哎呀,彥之,我的兒,你彆這樣!”

“來人啊,快攔住他!”

“都放開我!我要殺了這賤婢!”

“夫人…夫人,您救救奴婢……”

“咻——”

李嫵一隻腳剛邁進西廂,一隻茶杯就從裡飛出,直直砸在她身前半步。

音書急忙上前護住李嫵:“主子小心!”

釉色細膩的瓷杯嘩啦一聲摔得四分五裂,李嫵心口猛跳,再看眼前一幕,麵上表情頓時僵住。

隻見燈光昏暗,甜香靡靡的屋內,桌椅板凳東倒西歪,地上也是一片破碎混亂,那張掛著紅羅帳子的床榻淩亂不堪,楚明誠衣衫不整地被兩個男仆攔腰抱著,一張清秀俊臉此刻因憤怒漲得通紅,印象中李嫵極少見過楚明誠發脾氣,更彆提現下這副焦躁不堪嚷嚷著要殺人的可怖模樣。

長柱旁,一個僅穿鵝黃色兜衣,披著條薄薄輕紗的嬌美女子正瑟瑟發抖躲在趙氏身後,清麗麵龐淚光楚楚:“夫人,這可怎麼辦啊……”

此情此景,李嫵還有什麼不懂,畢竟去年中秋那回,與現下情況大差不差。

同樣的招數,時隔半年,趙氏又來了一回。

不知為何,心下倒無多少憤怒,更多是濃濃的厭煩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

音書方才那一嗓子,也叫屋內鬨得雞飛狗跳的幾人注意到了門口。

霎時間,屋內打罵聲、哭聲、砸東西聲統統都停住,靜可聞針。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楚明誠,如同一個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他慌張無措地看著李嫵,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阿嫵……阿嫵,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趙氏見到李嫵的一刹也有些心虛,轉念再想,這天底下哪有婆婆怕兒媳婦的,況且她又沒犯法,隻是給兒子送個女人罷了。這般想著,那點子心虛蕩然無存,她拿帕子掖了掖鼻子,故作從容道:“李氏,你回來的正好,勸彥之冷靜一些,這大黑天的打打殺殺多不像話。”

李嫵看著這張堪比城牆厚的老臉,心下隻覺荒唐,腳步定定站在原地,不言不語。

趙氏見她不出聲,隻麵無表情盯著自己看,不由咽了下口水,虛張聲勢般拔高語調:“怎麼?如今我還叫不動你怎麼了?是,我是自作主張給彥之塞了個女人,可這又算不得什麼大事,你們倆口子有必要一個兩個要吃人的模樣?”

“母親!你做出這等醃臢事,如何還開得了口!”楚明誠揚聲嗬斥一句,轉臉再看李嫵那張慘白木然的臉龐,既羞愧又自責,連忙掙脫仆人的束縛,跌跌撞撞地朝李嫵走去:“阿嫵,阿嫵……”

“彆過來。”

李嫵腳步往後連退了兩步,在楚明誠驚愕傷懷的目光裡,她啞著聲音道:“你先彆過來。”

楚明誠一貫最聽她的話,雙腳停在原地,隻紅著眼眶巴巴望著她:“阿嫵,我…我不想的,是母親往茶裡下了藥……”

“好了。”李嫵眸光閃了閃,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間諸般情緒,語氣冷靜:“你先把衣衫穿好。”

稍頓,又瞥過趙氏以及她身後那個躲躲閃閃的女子:“都把衣衫穿好,到正房再說。”

語畢,她再不看這混亂場麵,轉身就往外走去。

一出西廂,春日夜晚料峭的寒風拂麵而來,吹散在屋裡沾染的靡靡香氣,也叫她混亂紛雜的腦子愈發冷靜。

“他們怎麼能這樣,趁著主子您不在府中,竟然……可惡,實在是可惡。”音書在旁憤怒地直跺腳,見身側之人始終沒有聲響,她擔憂看去:“主子,您…您也彆太生氣。看方才那景象,世子爺他並不知情……對了,他說夫人給他下藥了。這世上如何會有這樣的母親,竟然會給自己的孩子下藥。”

尤其行此等齷齪事的並非鄉野那些無知粗鄙的農婦,而是有誥命在身、堂堂國公府的夫人!音書越想越覺得荒唐。

相較於音書的激烈反應,李嫵覺得她此刻冷靜得簡直過於無情——

或許是這段時日,她對突發事件的承受能力被裴青玄鍛煉出來,亦或是這七日她一直在做和離的準備,對於將才那幕,除卻第一時間視覺衝擊帶來的驚愕外,她並沒有多麼惱怒、亦沒多麼悲傷。

甚至現在離了那亂糟糟的屋子,心上竟還有一絲詭異的放鬆。

這些日她絞儘腦汁去想如何提和離,現下,這和離的理由不就來了麼。

也是可笑,她與趙氏鬥法三年多,沒想到臨了,卻是趙氏“幫”了她一把。

嫣紅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弧度,李嫵仰臉看著黑沉無光的天穹,晚風吹動耳畔碎發,她恍惚地想,這樣也好,以後再不用來這個連吃飯都食之無味的院子了。

約莫一炷香後,穿戴齊整的楚明誠、趙氏、以及那位美貌嬌娜的女子,一同到了正房。

楚國公也聞訊趕來,板著張臉,一聲不吭坐在上首那把老紫檀雕龍太師椅。

趙氏屏退左右下人,單留了晚秋嬤嬤,李嫵則是留下音書在旁作陪。

正房房門甫一闔上,靜謐空氣逐漸變得焦灼。

楚明誠的臉色依舊難看,一隻手緊緊抓著圈椅扶手,迫不及待與李嫵解釋:“阿嫵,我不想做對不起你的事。午後回來,我本想著給母親請了安,即刻就去李府接你回來,沒想到母親竟往我的茶裡下了藥!”

說到這裡,楚明誠又憤怒起來,扭頭怨怪地看了趙氏一眼,咬牙道:“那藥……藥把我吃糊塗了,我…我難受的很……”

下了那種虎狼藥,他當時就如喝醉般,頭暈目眩,身子卻又燥熱難當。

迷迷糊糊裡,趙氏扶著他,說送他回房間休息。他哪想過在自家府邸,自家母親會設套害他。

進了房間,隻見床上躺著一抹俏影,身上穿著妻子的月白裙衫,發髻也梳成妻子的樣式,他喜不自勝,以為是妻子從娘家回來了。跌跌撞撞走到床邊,從後摸了上去,嘴裡喊著“阿嫵,我好難受”,見她沒有反抗,手伸去前頭解她衣裳。

那藥效讓他渾身火燒火燎,就算懷中之人如何都不願意轉過身來,他也無暇多想,就在提槍上陣緊要關口時,才猛地意識到不對勁。

再將人掰過來,看著那張與妻子幾分相似的麵孔,他大驚失色將人踢下了床,又急急披了衣服往外跑。

身上藥效雖如萬千螞蟻啃噬般難受,但想到阿嫵當初嫁他時,他親口保證過不納二色,便絕不肯回頭去看那苦苦挽留糾纏的女子,而是跳進院中那口灌滿水的大缸裡——初春的冷水冰寒刺骨,泡在其間雖然有所緩解,然藥效太強,仍是繃脹得好似要裂體而亡。

“之後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我在那口缸裡暈了過去,再次醒來,陳大夫給我紮針……”楚明誠一臉委屈悲憤地看向李嫵:“阿嫵,你相信我,我絕不想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這次、這次是我大意,是我太蠢……”

他邊說邊痛苦地抬手砸向自己的腦袋:“我怎能這麼大意,又著了道!”

他這般砰砰砰地打著,看得趙氏心疼不已,連忙去攔:“兒啊,你彆這樣!”

“不要過來!”楚明誠卻不讓她碰,那雙眼睛望著她憤怒得發紅,若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生母,他真想一拳頭掄上去。

誰能想到啊,他在外辛勞半月好不容易回家了,卻在自己生母的院子中了圈套!楚明誠這顆心慪得,直要慪出血來。

趙氏也被兒子這副凶狠樣子嚇到了,僵在原地,視線無措地掃過屋內其他人,楚國公黑著臉不看她,李嫵冷著一張臉默不作聲,唯一出點聲音的是那個與李嫵模樣三分相似的瘦馬楚楚,人如其名,正楚楚可憐地望著她。

趙氏頓覺一陣眾叛親離之感,可她做錯了什麼?她不過是給兒子房裡塞給女人,這種事彆府的夫人又不是沒做過?哪家王孫公子院裡就一個妻房的?憑何自家兒子非得給李嫵守著!

“天爺菩薩啊,我是作了什麼孽啊。”趙氏悲從中來,隻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捶著胸口哭了起來:“我懷胎十月,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來的兒子啊,今日竟如仇人般凶瞪我。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費神費力給你尋個美人兒送你身邊,我圖什麼?還不是想早點抱個孫子,好給我們國公府添丁進口,繼承香火?我錯哪裡了?一個兩個都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她哭嚎起來,屋內眾人都皺起眉頭,最後還是楚國公看不過眼,沉聲吩咐晚秋嬤嬤:“扶夫人坐下。”

“是。”晚秋嬤嬤極是心疼趙氏,也抹了把眼淚:“夫人您消消氣,坐下吧。”

趙氏自是順杆子下,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邊坐回去,邊偷偷瞅著楚國公。

楚國公沒好氣乜了她一眼,而後正了正神色,看向下首小夫妻:“彥之,阿嫵,雖說此事你們母親的做法不對,但她本意是好的……”

“父親。”楚明誠咬牙切齒地打斷:“本意如何為好?兒子已多次明白告訴母親,我此生隻守著阿嫵一人過,房中再不要其他女人。她明知我不願,卻還用這種……這種不堪的手段對付我,她哪是想為我好,我看她壓根就不想讓我好過!”

“混賬!”楚國公重重拍了下桌子,虎目圓瞪:“長輩說話,豈容你隨意打斷?且你母親就算再不對,也是你母親,豈容你這般忤逆?這些年的禮儀孝道都讀去狗肚子裡不成!”

多年官場浸淫之人自有一派莊重威嚴,他板著臉斥責時,楚明誠頓時卡住喉嚨般,訥訥難言。

一時無人作聲,屋內氣氛愈發沉重,唯獨趙氏好似尋到有人撐腰,拿起帕子掩了掩微翹的唇角。

“一個丫頭,收就收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值得你們大晚上鬨得雞飛狗跳、喊打喊殺的?”楚國公麵色沉沉,視線掃過趙氏身旁那個嬌怯怯的女子,也認出她身上衣裙有些熟悉,仔細一想,好像兒媳婦曾經穿過,臉色霎時沉了沉——他這糊塗老妻,下藥也就罷了,怎還偷拿兒媳婦的衣服給丫頭穿,這不成心膈應人麼。

想到李家如今在朝堂上的風光,楚國公稍斂脾氣,看向始終一言不吭的李嫵:“阿嫵,此事……你婆母的確有不當之處,你放心,回頭我一定好好說她,再不許她插手你們夫妻之事。至於這個丫頭,事已至此,你就寬宏大量些,替彥之收了去。至於是當丫鬟使喚,還是給個妾侍名分,你是正妻,全憑你處置。”

楚國公覺得自己作為公爹,這番話已算十分委婉客氣了。

卻見那始終安靜不語的兒媳婦緩緩抬起臉,先是往上掃了一眼,而後落在那丫頭身上,像在打量。

楚國公輕咳一聲,給老妻遞了個眼色。

趙氏會意,連忙將那丫頭叫上前:“楚楚,還不趕緊給世子妃磕頭,求她容了你。”

楚楚現下也看出來了,求世子爺憐憫八成是求不到了,想要留下來的關竅就在這位宛若廣寒仙子的世子妃身上,於是她踉蹌兩步,噗通跪在李嫵跟前,邊砰砰磕頭邊哀哀哭求:“世子妃,求您可憐可憐妾身吧,妾身保管日後都聽您的,絕不給您惹事生分,隻一心一意伺候您和世子。”

不等李嫵開口,一旁的楚明誠滿臉嫌惡地搶白道:“我不收她!來人,把這個賤婢給我丟出府去,我再不想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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