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晉江文學城首發
臨近晌午,處理完這兩日積壓的政務,皇帝撂下朱筆,背靠禦座閉目養神。
恰好陳嬤嬤端著湯藥上前:“陛下,李娘子的湯藥煎好了。”
皇帝緩緩睜眼,瞥過那盛在銀碗之中泛著深琥珀色的湯藥,從禦座起身,接過陳嬤嬤手中紅漆描金的梅花托盤:“給朕便是。”
陳嬤嬤垂眸呈上,心道,陛下待那李娘子還真是眼珠子般愛重緊張,自打六日前將人帶回寢殿,就再未叫第三人見過李娘子。無論是吃食喂藥、沐身換衣,也都是陛下親力親為,這普天之下能叫皇帝伺候到如此地步的,恐怕就這李娘子一人吧。
思緒紛飛間,一襲暗紫色錦袍的皇帝已端著托盤往寢殿走去。
木門推開,窗欞半敞,雨後初晴的窗外一片盎然新綠,窗邊妝台前,披著單薄絳紗色外衫的李嫵對坐鏡前,一頭如瀑烏發披散著,將她本就纖瘦的身形掩映得愈發清麗孤絕。
聽得推門聲,置若未聞般,仍是靜靜望著鏡中,好似在看困在鏡子裡的那道影兒。
“怎麼下床了?”
裴青玄走到她身側,手中托盤隨意擱在妝台空處,看著她身上那薄薄的外衫,濃眉輕蹙:“穿這麼少,還開著窗,也不怕著涼。”
李嫵沉默不語,隻看著鏡中那仿若交疊在一起的影,神思恍惚。
從前隻覺他清瘦溫雅,一副斯文公子模樣。從北庭回來後,他身量高了不少,連帶著身形也變結實挺拔,平日裡穿著錦緞裁製的衣袍倒看不出什麼,褪下衣裳後,使勁兒的胳膊好似比她的蹆都要粗,有好些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會被他壓死。
還有他胸膛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像是利爪所致,離心口的位置很近,也不知是何時受了傷,若是再深一些,大抵是能要了他的命。
他第一次托扶著她撐,入時,她便注意到他胸口這道猙獰傷疤——他也注意到她的視線,並未多說,隻定定看著她,像是在等她開口問。
可等了一會兒,她沒問,還偏過臉不再看。
這份冷漠自是激怒了他,掌心掐緊,一時更是往死裡折騰她。
思緒回籠時,雕花木窗已被男人關上,遮住外麵那一片明媚春景,她的眼前的世界又成了這一方金殿,以及身著紫色團龍紋長袍的他。
“還是到床上躺著為好。”
裴青玄伸手要來抱她,被李嫵躲開,他眸色微沉:“才醒來,又與朕鬨脾氣?”
那張未施粉黛的素淨臉龐有些蒼白,這幾日雖然他頓頓都喂她吃許多,但不知是體力消耗太多,亦或是她心情沉鬱所致,整個人反而清減,又白又虛弱,像是玉雕的神像,床笫間都不敢用力碰撞。
“成日躺著也很累,我想坐一會兒。”李嫵甚至提都不提出去走一走的想法,她知道他定然不會答應。
這七日,她就是他豢養在這金殿中的鳥雀,隻能在他圈畫的範圍內稍作活動,餘下時辰都供他褻玩取樂。
好在已是第六日,熬過明天,便好了。李嫵在心裡如是說著。
裴青玄默然看了她一陣,才道:“隨你。”
又挪了張月牙凳在她身旁坐下,端起那碗湯藥,舀起喂她:“趁熱喝。”
李嫵伸出手:“我自己可以。”
“朕喂你,你張嘴受著便是。”平靜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如何過了這幾日,阿嫵仍不知趣?”
“我不懂,你為何要將我當孩子般?我有手有腳,我能自己喝藥吃東西。”李嫵淡漠看他,也不知是不是這段時候的日夜相對,他對她的掌控欲好似愈發深重,深到讓她有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朕這是在照顧你。”裴青玄似有些苦惱:“從前阿嫵病了,不愛吃藥,也是朕喂你,你才肯吃。如何現在就不高興了?”
李嫵微怔,想起過去,那時好似做什麼都愛纏著他,便是吃藥也要他哄,幼時是小孩子的嬌氣,長大後,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在情郎跟前的小矯情。
沉默兩息,她道:“你也說了,那是從前。”
裴青玄眸光閃動一下,如玉臉龐還是一派溫和微笑:“現在也無不同。朕喂給你,你乖乖吃,吃了藥身體才能恢複。”
他在粉飾太平,李嫵隻覺可笑,抬眸譏誚看他一眼:“身體恢複了,好叫你再弄暈過去麼?”
見他臉色愈冷,似要發作,李嫵低下頭,張嘴將他遞到唇邊的那勺藥喝了,那濃鬱的苦味叫她直皺眉——
“你一勺勺喂藥,隻會叫我苦上許久。”她再次伸手去要湯碗:“倒不如一次灌了,省心省力。”
裴青玄瞥過她細白的手,絳紗色薄袖下露出的一截雪腕上,第二日革帶捆綁的紅淤還未散去。想到那日的恣意銷魂,他喉頭微滾,而後低下頭,將碗中湯藥含了一大口,在李嫵驚愕的目光下,他直起身,印上了那抹嫣紅唇瓣。
滋陰補陽的湯藥在唇齒間交渡著,不容拒絕地渡進李嫵纖細喉管,那張瑩白臉龐漸漸變得通紅,也不知是被湯藥所嗆,還是口中舌尖勾纏太緊。
待那鉗製住下頜的手掌鬆開,李嫵後背緊貼著妝台的邊角,咳了兩聲,然而不等她緩口氣,第二口苦澀湯藥裹挾著龍涎香氣再次襲來。
她被迫仰著臉接受他的哺喂,心下後悔不迭,早知如此,還不如一勺一勺地熬著呢。
當碗中最後一口藥喂儘,李嫵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整個人紅霞滿麵又有氣無力地伏在梳妝台前咻咻輕喘。不料身前之人再次俯了過來,嚇得她臉色都變了:“藥喝完了!”
“是啊,藥喝完了。”裴青玄語氣平靜地複述她的話,彎腰將她輕若羽毛的身子托抱到梳妝台前,那雙狹眸黑涔涔地凝著她,盛滿洶湧可怖的慾念:“算起來,阿嫵喝藥休養這幾日,朕實在太虧。”
長指輕撫過她細嫩的頰邊:“現在喝了藥,想來能多撐一些時辰?”
李嫵心下也慌了,大抵是這幾日他節製不少,白日不再戲弄她,夜裡要上一回便鳴金收兵,叫她以為他不會再像頭兩日那般孟浪,不曾想她這才好一些,他又這般。
“現下還早。”她試圖放柔嗓音,兩隻手下意識撐著妝台桌麵,直至脊背抵上冰涼的菱花銅鏡,叫她退無可退。
“阿嫵前兩日不是還一口一個昏君罵朕。”裴青玄低頭,咬住她的耳垂,鼻息拂過她薄嫩頸側:“昏君自然愛做此事。”
“你……”不等李嫵再說,嘴便被堵住,那具高大身形如玉山將傾,在氣息交錯間分開她的膝,靠得更近。心跳鼓噪,眼前仿佛被那團濃重暗紫色籠罩,眼餳骨酥之際那陡然的撐進,她纖細指尖不禁擰緊那以金銀刺繡出龍紋的衣襟,臉色都白了幾分。不要,她慌亂地喊。身前之人卻低下頭,高鼻貼著她的臉,似喟歎般:“阿嫵慌什麼,又不是吞不下。”
都到這時,李嫵也知無法停了,隻得以手捂著他的嘴,自個兒也泄憤般的低下頭,張嘴狠咬住他的肩,牙齒深陷入肉裡,如同餓狼捕食般,很快嘗到鮮血的味道,而梳妝台的位置正對著牆上那個可怖的狼頭。
混沌搖曳間,牆上那個鮮血乾涸的狼頭睜著一雙早已無光的幽綠色眼瞳,直勾勾看著李嫵,看得她心驚肉跳,身子也愈發緊張,裹夾得裴青玄濃眉輕擰,順著她的目光回身看去,他安慰道:“不用怕。”
李嫵卻沒有放鬆,依舊慌得很,他無奈歎了口氣:“與朕犟嘴時倒是膽大得很,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對著個死狼腦袋,卻怕成這般。”
說著到底不忍,雙臂托起她調轉方向:“現下可行了?”
他麵對著牆上的狼頭,而李嫵被他懸空抱著,麵前是那光可鑒人的黃澄澄的銅鏡,看到鏡中重疊的影子,李嫵才將稍緩的緊張霎時化作羞憤無措,忙不迭將臉埋在他懷中,聽得頭頂傳來的低低笑聲,她恨得牙癢,張嘴就往他心口那道疤痕咬去。
圈著她的手臂微頓,旋即擁得更緊:“小混賬,是你自找的。”
話音剛落,便聽得“嘩啦”一聲,擱在妝台上的托盤與藥碗一道被纖細的足尖踢翻,摔了一地。
所幸那是個銀碗,並未碎掉,堆在那一地絳紗衣料裡,猶如層層蓮瓣之間盛著一捧銀雪。
臨近傍晚,短暫放晴的天空又下起淅淅瀝瀝小雨,天色愈發灰暗,空氣都透著寒涼之氣。這雨一直落到翌日晨間,這是倆人約定的第七日,也是皇帝罷朝的第七日。
連綿雨水籠罩著鐫鏤龍鳳,峻桷層榱的紫宸宮,那層層疊疊的碧色琉璃瓦都在連日雨水的浸潤下變得水盈盈。
一襲綠色官袍的楚明誠手握笏板,垂首站在殿外,心緒複雜地等待著皇帝召見。
而寢殿之內,昨夜被折騰半宿累到昏沉的李嫵被皇帝連人帶薄被一起抱起。
等她迷迷糊糊從夢中醒來,才驚覺自己已不在寢殿裡,正被抱坐在這把象征無上皇權的寬大禦座上。
紫檀木的書桌前,還突兀地拉了座四扇楠木刻絲鳳穿牡丹的屏風。這是皇帝理政之所,她卻衣不蔽體僅裹薄被出現在這,委實荒謬至極。
李嫵腦中一時有些發懵,直覺告訴她不對勁,她從緊裹的錦被中抬起頭,烏眸疑惑盯著身前之人:“為何將我抱來此處?”
裴青玄微笑看她:“阿嫵不是嫌裡頭悶麼?抱你出來透透氣。”
李嫵聽到這話愈發覺得荒謬:“我不想睡覺時,你非將我往床上帶。我現下想睡覺了,你又將我往外頭抱,你到底想做什麼?”
難道北庭三年的勁風冷雪不但磨滅了他純善的人性,還凍壞了他的腦子?
“在這也一樣睡。”他說著還抱她往裡坐了些,似要讓她睡得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