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等他膩,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死遁,一勞永逸。
這念頭甫一在腦中冒出,就如星火燎原,愈燒愈烈,李嫵已迫不及待思索著一切她能利用的力量,策劃著該如何才能叫這一場“詐死”顯得完美、合理、而不露破綻。
單靠她自己的力量,不行。
靠父兄,能幫上忙,但事情敗漏後,責任風險太大。
這個責任,必須要旁人與李家一同承擔,且那人能承擔起絕大部分的責任——
眼前浮現一張慈眉善目的圓臉,許太後。
低垂的眸光黯了黯,李嫵想,裴青玄說的或許不錯,某種程度上,他們是挺般配,都是算計真心的小人。
***
翌日清晨,天邊魚肚泛白,外頭又飄起濛濛小雨,叫照進殿內的曦光都顯得灰暗。
大抵昨日睡得早,這會兒覺也淺了,李嫵被一陣窸窸窣窣聲響弄醒。
剛睜開眼,就見男人高大的背影在一片微暗柔光下,這個角度看,他的背格外的寬厚,李嫵漫不經心地想,怪不得每每他端她在前時
,她總也攀不住。
裴青玄穿好靴子,似是感到那道視線,偏頭看去。
馨香柔軟的錦衾間,她半張瑩白小臉遮在錦繡堆裡,那雙漂亮明澈的眼眸靜靜看著他,晨曦微光下,像是初生幼鹿在打量著陌生的世間,那樣單純,又那樣招人憐愛。
這是裴青玄曾經想過無數次的場景,他們結發為夫妻,同床共枕,每日清晨醒來,睜眼就能看到彼此的臉龐。
他的阿嫵,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他的身邊。
接下來的每一日,他們會像世間無數夫妻一般,同桌用飯,同榻而眠,共度每一個清晨與黃昏,直至白發蒼蒼,生命最後一刻。
一切都回歸正軌,回到他與她本該的模樣。
這份滿足的歡欣叫裴青玄眼底都盛滿溫柔光彩,他伸出手掌,愛憐地摸了摸她細如凝脂般的臉:“朕吵醒你了?”
李嫵窩在溫暖錦衾間,懶懶地嗯了聲。
“那朕下回輕些。”他又俯身,想親一親她。
李嫵下意識偏了下臉,本想落在額頭的吻,蹭過她的眼皮。
裴青玄直起身子,垂眸看向她。
李嫵有些心虛,懊惱著自己怎麼就躲開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就是親一下。
好在裴青玄並未因此事不悅,他今日心情似是很好,隻捏了捏她的臉,溫聲道:“朕得上朝去了,時辰還早,你再多睡一會兒。”
李嫵聽他這語氣,暗暗鬆口氣,眨了眨眼睛:“嗯。”
裴青玄薄唇輕掀,揉了揉她的發:“乖。”
直到那高貴馥鬱的龍涎香氣淡去,李嫵才從那個揉發的小動作裡回過神來。
縱然隔了這些年,但有些習慣還是未變,就如從前的他,也愛揉著她的腦袋,溫溫柔柔誇她。
好似無論她做什麼,他都能找出理由誇她——哪怕她學琴時,把先生都氣得冒煙,二哥笑話她是彈棉花,他也會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阿嫵彈得很好,是他們不懂欣賞。”
那時他無條件縱著她,慣著她,叫她心裡眼裡隻有他,覺得整個世間再沒有比他對自己更好的人。
現在想想,那樣一個溫潤好性的人,怎的變成如今這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裝模作樣,尤其床笫間那些惡劣又荒唐的手段……便是在北庭吃苦受罪,人變了性格,可那方麵也能變?李嫵不禁懷疑起,她從前愛的那副樣子,是不是也是他偽裝出來的。
胡思亂想間,她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再次醒來,劉進忠將素箏領來寢殿,讓素箏伺候李嫵洗漱梳妝。
儘管先前猜到一些自家主子的境遇,然而真正被叫來紫宸宮伺候時,素箏仍是緊張得不行。
這可是天子居所的紫宸宮啊,於她們這種小小奴婢來說,真如玉帝天宮般的存在。
“主子,您……您以後就住在這麼?”素箏拿著一朵珍珠攢花的流蘇發簪插入那如雲發髻間,語氣都透著小心翼翼:“奴婢也留在宮裡伺候您嗎?”
“你若覺得拘束,我可送你回府。”李嫵望著銅鏡裡倒映出的影兒,語氣平靜:“至於日後住在哪兒……等他回來,我問問。”
反正聽他昨日的口吻,選秀之事大概是不了了之,那後宮空著這麼多殿宇,她隨便住哪都成。
素箏聽著自家主子的話,忙不迭表明心跡:“主子信任奴婢,是奴婢的福分,隻要主子不嫌棄,素箏願意一直伺候您。”
李嫵嗯了聲,又握住素箏的手,轉臉看她,眸光溫和而堅定:“素箏,這宮裡都是他的人,我不敢信。日後往家裡傳信,或是其他差事,隻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這些年,素箏陪著自家主子風風雨雨走下來,見證諸般艱難不易,主仆情
誼早已非比尋常,現下又聽得她這番交心之言,心下觸動,重重頷首:“主子放心,奴婢是您的人,也隻聽您一人吩咐。”
李嫵朝她彎眸笑:“彆擔心,無論何時,我都會護你周全。”
哪怕之後她不再是李嫵,也會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
今日宣政殿朝議格外的熱烈,主要原因是陛下格外的好說話,空氣中好似都彌漫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輕鬆,連帶著朝臣們都受這氛圍感染,比往裡更加暢所欲言。
待到罷朝,君臣儘歡。
朝臣們從大殿退下時,還意猶未儘地感慨著,能遇到如此善於納諫、開明賢德的君主,實乃臣工之福、社稷之福。
一旁的李硯書板著張臉,心下連連冷笑,什麼明君?分明是個厚顏無恥的昏君。
早知如此,他就該學父親一樣,稱病不來,也好過在大殿裡聽人唱大戲。
再看後宮的方向,李硯書一顆心沉了又沉,也不知妹妹如今怎樣了?不過瞧著禦座上皇帝那副模樣,想來妹妹應該周旋住了?
思忖再三,李硯書決定得再托個可靠的人,給妹妹傳個信才是。
***
紫宸宮內,午膳用得差不多,李嫵擱下碗筷,看向身側男人:“你打算將我安置在何處?我日後住在宮裡,太後娘娘那邊,你可想好了說辭?”
“你便住在此處。”裴青玄慢條斯理端起茶盞漱口:“至於母後那邊,朕會與她陳情。”
李嫵柳眉輕蹙:“我住在這?”
裴青玄嗯了聲,淡淡看她:“難道阿嫵嫌床小了?”
那張龍床再多睡兩人都足夠,李嫵沉默一陣,道:“便是尋常人家,也各有各的院落屋舍。你我日日同吃同住,難道不覺膩煩?”
“朕怎會膩煩阿嫵。”
裴青玄看著她,鳳眸噙著春風般的和煦笑意:“朕今早還在想,若是阿嫵能像神話故事裡一樣變大變小,朕便能將你揣進袖中,帶著去上早朝。”
李嫵啞然,再看男人深情脈脈的笑眼,隻覺一陣毛骨悚然的壓抑,快叫她喘不過氣。
這不對,很不對。
哪怕從前彼此情濃、難舍難分時,她也未曾感受到這樣的壓抑,現下的他,恨不得將她完全捏在掌中,控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叫她徹底淪為他的掌中物、籠中鳥。
“阿嫵?”
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裴青玄俊美眉宇間的笑意稍斂,大掌搭住她微涼的手背:“哪兒不舒服?”
李嫵恍惚未答。
裴青玄轉臉看向劉進忠,眉眼冷鬱:“還不快去請禦醫。”
“不、不用。”李嫵回過神,倉促握住他的手指,朝他擠出一抹勉強微笑:“我沒事。”
“真的?”裴青玄狐疑看她。
“真的。”李嫵點頭,又試圖勸道:“我住在紫宸宮,於禮不合,且於你也有諸多不便,不然還是……”
“阿嫵離朕遠了,反倒不便。”
他打斷她,捏了捏她的指尖,仍是含笑看著她:“聽話。”
話已至此,李嫵也知此事已定,多說無益,遂垂下眼皮,又從他掌心抽出指尖:“我先回裡間。”
裴青玄沒攔她,看著那道纖娜身影繞過屏風,消失在裡間門後,嘴角笑意也一點點褪去。
骨節分明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桌案,這是他思忖時的習慣。
三十五、三十六……
劉進忠默默在心裡數著,終於在敲到第四十二下時,停了下來。
他聽得皇帝嗓音清冷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