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晉江文學城首發
這日夜裡,用過晚膳,裴青玄帶李嫵出了紫宸宮,乘輦到達皇帝私庫。
“最近忙著春稅之事,白日無暇陪你,你不是嫌紫宸宮裡悶麼。”他牽著她的手,行走在擺滿琳琅滿目的綢緞、珠寶、首飾、擺件、香料、古玩的紅木貨架之間,又將那一枚純金打造的鑰匙放在她掌心:“你若覺得無趣,就來這邊逛,看中什麼,隨意取用。”
說話間,又從那滿滿當當的珠寶匣子裡取出一串渾圓明亮的南珠,在她脖間比了比,眼見燭光之下,美人膚如凝脂,碩大明珠襯得她容色愈嬌,裴青玄眉梢微挑:“這些珠寶首飾,用在阿嫵身上,方顯價值。”
李嫵打量著這間華美而奢麗的庫房,天下好物儘集於此,隨便一顆珠子、一根絲線、一片磚、一個瓦,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富貴——
雖說她手握著庫房的鑰匙,看似是主,實際與他私庫裡這些珍藏,並無二異。
思及此處,李嫵對那些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提不起絲毫興趣。裴青玄卻很有興致,各種鮮亮珍貴的布料每色都挑了好些,連帶著華美精致的首飾也都裝了兩箱。
等倆人從私庫滿載而歸,劉進忠笑吟吟迎上前:“陛下,都按照您吩咐的辦好了。”
李嫵撩起眼皮瞥了身側男人一眼,他又吩咐了什麼?
裴青玄讀懂她的眼神,牽著她的手,薄唇微翹:“你來便知。”
他牽著她往寢殿走,推門而入,原本略顯清冷古樸的寢殿徹底變了個模樣——
四周窗幔與床幔皆換做典雅蒼蒼色,花紋樣式也是寓意吉祥又受女子喜歡的纏枝蓮紋、寶相花紋、纏枝蒲桃紋樣,榻間被褥枕頭也一應換成李嫵素日喜歡的顏色,屋內屏風、桌椅衣櫥、妝台案幾都換了全套,靠牆書架上的書冊全是李嫵愛看的,就連牆上掛著的駭人狼皮、狼頭也不見蹤影,轉而掛上書畫大家梵釋和尚的傳世珍品秋霜楓林圖。
可以說,寢殿內的每一處,哪怕是梳妝台上裝胭脂的瓷盒花紋,都無比符合李嫵的心意。
她便是想挑刺,也挑不出半點不妥——
除了屋內長身玉立,靜靜打量她反應的男人。
“阿嫵覺得如何?”他問著,幽邃黑眸定定看著她,不想錯過她任何一絲神情變化。
李嫵抿唇,心下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默了兩息,她疑惑看他:“為何突然弄這些?”
未得到預料中的喜悅,裴青玄眼底笑意淡了三分,語氣仍是溫和,拉著她到榻邊坐下:“阿嫵以後便住在這,總得叫你舒心才是。”
李嫵被他拉坐在腿上,怪不適應,扭著腰想起身,又被他牢牢摑住。那隻修長手掌不緊不慢摩挲著,帶著絕對掌握的力量:“有何不滿之處,阿嫵儘管說,朕叫他們再換。”
李嫵不說話,直到那落在臉上的目光銳利得再無法忽視,她才出聲:“都很好。”
裴青玄眉眼微舒:“阿嫵喜歡就好。”
他讓她依偎在懷中,把玩著她的手,神態怡然:“以後你就在這安心住著,閒著就看書、繡花,朕忙完了就來陪你。阿嫵不是喜歡花木麼,朕讓他們將外頭那片竹給拔了,砌上一道牆,給你種滿牆滿院的花……”寢殿窗外是一片盎然綠竹,從竹影再往外眺望,雖有朱牆圍著,仍能看到遠處一些樓閣景致。可他竟然要在牆內再築牆?李嫵難以理解地看他:“你是要將這裡變成監牢,將我當成你的囚犯嗎?”
“又胡說了。”裴青玄垂眼,握著她的手懲罰似的放在唇邊輕咬:“這是你我的寢殿,是我們的家。”
李嫵顧不上手指被他輕咬又細細吻過的酥癢,隻訥訥地想著,一座裝飾華麗的籠子,算哪門子的家?
“聽人說,你前不久還在玉照堂搭了個秋千?”
見她愣神模樣,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試圖喚回她的注意:“喜歡玩秋千,明日朕忙完政務,與你搭個新的。”
李嫵恍惚間就顛倒了個,被他正麵抱坐在懷中,他好似很喜歡麵對麵,無論是他在上,還是她在上,他總是睜著一雙眼看著她,將她看得清清楚楚的同時,還會讓她也睜開眼,看清楚他的模樣。
有時李嫵實在受不住,會抬手去遮他的眼,哀哀求他,不要看。
那目光太灼熱太瘋狂,像是身軀之外的另一層枷鎖,牢牢束縛著她,叫她隻能轄製於他的掌下,像個提線傀儡任他擺弄。
最後一層裹身的錦緞滑落在地,李嫵無力攀著男人的肩,雙眼迷離盯著燭光籠罩下溫馨殿宇,心想著,該尋個機會與太後見上一麵才是。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她能忍受多久,或許沒等到她逃跑,她就被他同化成了個瘋子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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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除了朝會,李嫵能清靜獨處一陣,其餘時間,她幾乎與裴青玄形影不離。
哪怕他批奏折,也會命人給她搬張椅子,讓她在他的視野範圍內活動。
待忙完宮務,他帶她一起做秋千,與她一起品香喝茶,還會將她帶到鏡前,替她描眉挽發,將她好端端的衣裳剝了,給她換上尚衣局送來的華美春衫,又將那匣子裡璀璨奢靡的珠寶替她戴上,鏡中之人灼灼明豔,如聖光籠罩的雪山間開出一朵霜雪凝結的晶瑩神花。
“從前朕就想,若是朕執掌江山,定要搜羅世間一切好物,統統給阿嫵。”
他從後擁著她,親昵貼著她的頰:“看啊,朕的阿嫵多美。”
粗糲長指一點點描畫著她的輪廓,黛色的眉、瑩潤的眸、小巧挺秀的鼻,再到她朱櫻色的唇,摩挲輕撚,又緩緩撬開,眼中慾念又變得洶湧,大掌托著她的臉,他啞聲道:“舌頭伸出來。”
李嫵眸光黯了黯,雖不情願,這幾日領教過他的手段,也知不順從隻會是變本加厲的掠奪。細白手指悄悄攥緊了衣角,她仰起臉,照他說的做。
“真乖。”清淺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像是獎勵的糖果,又陡然變得激烈,含住她的舌尖吮著,濃烈熱息混合著龍涎香氣迅速占據了她的呼吸。
他親手給她換上的花紋繁複精致的簇新裙衫,又一件一件被剝落,如夏日荷塘裡那層層綻放的淺粉花瓣,蜻蜓點水,花蕊沾露。
良久,窗外天色變得灰暗,李嫵蜷在他懷間平緩氣息:“明日我想回家一趟。”
“回家?”把玩她發絲的手指微頓,裴青玄低下頭,高鼻蹭了蹭她被香汗浸染的額發:“阿嫵是被朕入糊塗了,這兒便是你的家,你還要回哪去。”上次那七日連著這些時日,李嫵已不知聽他說了多少孟浪葷話,雖不像鄉野莽夫那般粗俗不堪,但偶爾幾個字眼也叫她麵燒耳熱,不客氣咬了下他放在唇邊的手指,她道:“我要回太傅府。”
裴青玄道:“回去作甚?”
“算上今日,已經五日未與家中聯係了。”李嫵看他,水眸瀲灩:“我入宮前,說了會給他們傳信報平安。”
“哦。”裴青玄淡淡頷首:“你兄長前兩日派人來打聽過,散朝後,朕便讓劉進忠給他傳話,說你一切都好。”
李嫵微怔,而後有些喪氣:“你是打算一直這樣關著我,不讓我見任何人?”
話音落下,倆人之間一片沉默。
李嫵聽得自己心跳砰砰聲,以及頭頂傳來的平穩呼吸,許久,終有回應傳來:“你若想見他們,散朝後,朕讓他們來紫宸宮。”
來紫宸宮,他的地盤,到處他的耳目,壓根就無法好好說話,倒不如不見。
心下思緒轉了幾轉,她垂下眉,嘴角也往下捺,擰身就要從他懷裡離開:“你就繼續關著我吧,把我關到死好了。”
才起來一點,便被勾住腰按了回去:“不是允你見了,怎還耍起孩子脾氣?”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你的眼皮底下,那算什麼見?”李嫵看著他,含怒帶嗔:“難道這些時日,我還不夠順著你麼?現下我就這麼小一個要求,你都不肯答應,還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愛我,什麼都願意給我,我看根本就是鬼話連篇,你壓根就沒想改,更沒想與我好好過。”
雖是指責話語,裴青玄看她這烏眸圓瞪的模樣,隻覺可愛得很,抬手捏了捏那綿軟的頰:“沒良心的小混賬,朕如何不想與你好好過了?隻是阿嫵狡猾得很,慣會哄人,又生著一身反骨……”
邊說著,他的指尖沿著她的背,一寸寸按著她的脊骨,語氣不辯喜怒:“說實話,朕不信你就這樣安分了。”
感到掌下纖薄脊背微顫一下,裴青玄狹眸眯起,似笑非笑:“抖什麼,難道被朕說中了?”
“什麼說中了。”李嫵眼睫輕眨,避開他的目光,又去推他的手:“是你弄得我很癢。”
“這樣。”裴青玄收回手,仍是玩笑口吻:“朕還當阿嫵心虛。”
“我有什麼好心虛。被你困在這裡,成日連個殿門也邁不出,想尋個人說話也尋不著,我想要出去,想去見家裡人,這很奇怪嗎?是,我承認,現下這般跟你,我心裡仍憋著一口氣。可你不想想,你這般囚著我,我如何能順氣?”
李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笑意:“你說你會改,變回從前的樣子,可你根本沒改——從前的玄哥哥不會像你這般對我。”
憶起從前,裴青玄眉心微蹙。
平心而論,再看從前那個自己,好似除了擁有阿嫵的愛,其餘諸般,愚不可及。不怪麗妃母子囂張無所忌憚,豺狼虎豹怎許羔羊稱霸王?換做是他,勢必也要去爭去搶。
這世間本就弱肉強食,誰掌握權力,誰便掌握一切,土地、財富、女人、話語權、製定天下的規則……
“阿嫵。”裴青玄看著懷中嬌小女孩,就如幼年與她厘清道理般,神態寬和從容:“朕答應你會改,如今也在改,但你也要給朕一些時間……阿嫵,你太急了。”
他歎了聲:“你的眼睛告訴朕,你是那樣地想離開。好似隻要朕一鬆手,你就會消失不見。這種情況,你叫朕如何放你呢?”
李嫵臉上褪了幾分血色,儘管此刻她更該鎮定,可他這樣直白點破她的心,還是叫她不寒而栗。
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叫她心口發緊:“你以為朕與楚明誠一樣好愚弄麼?你說兩句好話,床上順從些,朕就被你哄得不知天南地北,由你拿捏了?傻阿嫵,朕先前在你這跌過個跟頭,吃了那樣大的教訓,總得長記性了。”
李嫵實實在在感覺到了一陣絕望,像是兜頭挨了一盆冰水,從頭到腳的冰冷,絕望無孔不入的滲入四肢百骸。
心裡響起一個聲音,你怎會覺得自己鬥得過他呢?誰給你的膽量,竟將楚明誠與裴青玄相提並論,是真的在楚國公府待三年待得太安逸,隔三差五與趙氏鬥鬥法,就覺得自己有些手段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
與他撕破臉,大吵大鬨,而後被他看管的更嚴?不,不行,那是條徹頭徹尾的死路,毫無生機。
事已至此,她彆無選擇,隻能繼續裝,便是再拙劣的演技,老虎也總有打盹的時候——
“我知道,你再不肯信我了。”李嫵垂下眼,告訴自己暫時放下逃跑那事,抬起一雙真情實意想家的眼眸:“可我真的不想再這樣被關著了……哪怕你讓我在宮裡走走,去禦花園轉轉,也比關在這裡強。玄哥哥,阿嫵求你了。”
聽著這一聲輕輕軟軟的玄哥哥,再看她那雙淚意朦朧的美眸,裴青玄薄唇緊抿成一條線。
良久,他抬手,揉了揉她的發:“出去逛可以,但須得叫人跟著。”
李嫵淚光微凝:“宮內各處我都熟悉,身旁也有素箏跟著……”
“彆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