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嬤嬤是太後派來探望我的,豈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李嫵打斷陳嬤嬤的話,側顏一片冷淡:“等他回來,我自會與他解釋。”
話說到這份上,陳嬤嬤也不敢再攔,隻默默跟在她們身後。
李嫵身上還倦怠著,瞥見陳嬤嬤這跟隨的小動作也沒攔,懶洋洋地領著玉芝嬤嬤在外間坐下,又坦然自若命宮人上茶。
“玉芝姑姑,太後近日可好?”
她這開口一問,倒叫玉芝嬤嬤愣了愣,再看她這副安之若素、宛若主人的自在模樣,心下忽的有些捏不準:“回娘子,太後為許老太君的病情憂愁不已,平日都在慈寧宮小佛堂吃齋念經……這不,直到今兒個一早才知曉娘子您入宮的消息……”
李嫵細細思量著這話,麵上不動聲色,隻淡淡歎了聲:“許老太君的情況我也有所耳聞,玉芝嬤嬤可得多勸著些太後,讓她老人家注意身體,憂思過度易傷身。至於我這……”
她微微仰臉,朝玉芝嬤嬤露出一抹淺笑:“我這一切都好,叫太後不必擔心。”
玉芝嬤嬤看著她眉眼間透著幾分清哀的笑意,不由皺眉,語氣也愈發慈柔:“李娘子,你真的……都好麼?”
李嫵眸光輕閃兩下,端起茶杯,含了一口清香甘苦的茶水,才道:“真的啊。陛下待我很好,我要什麼,他都給我。嬤嬤看我身上的衣裳,我頭上戴的首飾,對了,還有寢殿……嬤嬤隨我來,我帶你參觀參觀,好叫你和太後娘娘知道陛下待我多好。”
像是突然失了所有悲傷與穩重,她如情竇初開少女般,親熱牽著玉芝嬤嬤的手,帶她去寢殿參觀,又一一細數這些時日皇帝對她的種種體貼,甚至還將私庫鑰匙的事也說了。
“他還說,要娶我為妻,冊我為後,我和他的孩子將會是嫡長子……”李嫵笑眸彎彎,輕軟語氣滿懷憧憬:“嫡長子,那便是日後的太子呀。玉芝嬤嬤,他給了我這麼多承諾,又給了我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還不夠好麼?”
莫說玉芝嬤嬤被這巨大的信息量給震驚了,就連始終跟在身旁監督的陳嬤嬤也聽得一愣一愣。
良久,玉芝嬤嬤才回過神,心緒複雜地看著麵前之人:“李娘子,既然你過得好,那老奴也能給太後娘娘複命了。”
李嫵莞爾輕笑:“有勞嬤嬤跑這一遭了。還請您回去與太後說,改日她身體好些了,我再去給她請安。”
玉芝嬤嬤訕訕稱是,有那麼一瞬,懷疑眼前的李小娘子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不然今日的她,如何與之前的表現截然不同。但轉念再想,若真如她所說的那般,陛下給她私庫的鑰匙,要封她為後、要封她的孩子為太子,那是何等的榮耀與尊崇,哪個女人能抵抗那樣誘惑?何況她曾與陛下青梅竹馬的情誼——若是真能入得帝王家,世間還有比這更好的姻緣嗎?
玉芝嬤嬤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總之既微妙又複雜,還有種踩不到實處的惘然。
揣著這份複雜的心緒,玉芝嬤嬤離了紫宸宮。
而陳嬤嬤則是愈發高看李嫵,態度也更加恭敬:“李娘子能得陛下如此歡心,真是好福氣,老奴第一眼見到娘子,便知您是個大富大貴的命數,將來定貴不可言。”
“那就借嬤嬤吉言了。”李嫵皮笑肉不笑地說著,身心一應覺得疲累,扭身走到榻邊道:“我累了,想休息,午膳不必叫我……他回來了也不必叫我,一切等我醒來再說。”
這渾然不把一切放在眼裡的態度叫陳嬤嬤愈發不敢招惹,恭敬應了聲是,便輕手輕腳退下,將寢殿門闔上。
李嫵聽得關門聲,脫鞋往床上躺倒。
方才演那麼一場,說那麼些話,的確是厭煩疲憊,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
好在困意很快襲來,她再次睡了過去。
這一睡仿佛很久,直到迷迷糊糊間,一隻大掌探入她的腹間,男人熾熱身軀從後貼上來,她才混沌轉醒:“你回來了?”
眼睛也懶得睜,才將醒來的嗓音透著幾分迷糊軟糯,輕柔羽毛似的撓得人心又癢又軟。
“嗯,回來了。”他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鼻音略重:“午膳未用,現下可餓了?”
李嫵被他蹭得發癢,頭顱微偏:“有點餓。”
“那就起來吃東西。”裴青玄鬆開她,先行起了身,看她睡得雙頰泛紅的模樣,眸光微柔:“躺著吧,朕端來喂你。”
他或許想將她豢養成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美麗廢物。
李嫵沒拒絕,攏了攏身上衾被,輕聲說了聲好。
不多時,裴青玄就端著飯菜過來,無比細心地喂她吃罷,還給了遞了杯紅棗枸杞薑茶:“聽說女子來癸水,都喝這些,管用麼?”
“也許吧。”李嫵淡淡應著,心下卻想,他定然已經知道玉芝嬤嬤來的事,為何還不問?
難道他已不在乎她與太後之間走動?不,若真不在乎,昨日為何不讓她去慈寧宮。
“阿嫵,有話想說?”
聽不出情緒的嗓音叫李嫵心口一緊,麵上不顯,慢慢將杯中薑茶喝罷,才抬眼看他:“開始玉芝嬤嬤來過了。”
“哦,這事。”裴青玄道:“陳嬤嬤都與朕說了。”
他說完這話,便再無了下文。
李嫵知道她有些急了,可他這個反應實在叫她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沉默片刻,她抬起眼睫,定定看著他:“我說你會封我為後,還說你會封我們的孩子為太子……我是不是說的太早了?”
“遲早的事。”
裴青玄望著她,黑眸帶著未及眼底的笑意:“阿嫵這樣說,朕很欣慰。”
隻是欣慰麼?纖指捏緊瓷杯,她不再言語,隻默默告訴自己,不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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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個夜裡,不做那事,便多出許多的時間,兩廂依偎著,裴青玄會與她聊天,聊他們錯過的三年——
絕大部分時間是裴青玄在講,因著李嫵的三年皆是圍著另一個男人轉,聽兩句就叫他胸口冒火,再聽兩句他怕會連夜起來寫聖旨,第二天一早送楚明誠全家去黃泉。
於是,裴青玄在北庭的所見所聞所遇,成了李嫵的睡前故事。
“北庭比想象中的還要冷,卻也比想象中要壯美。那裡有雪山、草原、沙漠、戈壁、花海,也有野狼、狐狸、犛牛……”
“剛到那裡處處不適應,吃不慣、住不慣,晝短夜長。長安申時,日頭便落了山。可在北庭,戌時太陽還在天邊掛著……白日長,清醒的時候也就長,越清醒,越痛苦……”
“……朕在那,還結識了不少好友。阿嫵可知肅王謝伯縉,他是朕的摯友,雖非親手足,卻勝似手足……”
在他娓娓道來的低醇嗓音,李嫵昏昏睡去,翌日早上又在空蕩蕩的床上醒來,回想著他昨夜所說的一切。
轉眼五六日過去,李嫵的癸水也到尾聲。
許是這幾日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相應地也表現出幾分對他的親近與依賴,倆人關係緩和不少,不再像先前那般劍拔弩張,兩廂坐在一起用膳時,還能咂摸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溫馨與平和。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裴青玄這般想,李嫵亦然。
癸水結束的那日夜裡,先前欠下的債,這一夜連本帶息被討了回去。床上、窗邊、鏡前,翻來覆去地弄,處處沾染他們的氣息,處處是他們交疊的身影。
養了幾天的精氣神好像都被掏空,李嫵直到第三日才下了床,再看裴青玄朝她伸出手,她本能想躲。
這回他卻是按著她的肩,將她帶到那架黃花梨木九屜梳妝台前坐下,神態溫潤道:“阿嫵不是一直想出門?朕今日帶你出去可好。”
李嫵看著鏡中倆人衣冠齊整的模樣,腦中不合時宜又想到那夜在鏡前的荒唐行徑,頰邊滾燙,嘴裡也敷衍:“逛園子麼?上次逛過了,沒甚意思。若說去太後那邊,她身子不好,也彆去打擾了,終歸要說的話,上次也與玉芝嬤嬤說過了……”
見她興致缺缺的懶貓兒模樣,裴青玄捏了捏她的耳垂,薄唇微掀:“出宮也沒興趣?”
李嫵眼瞳陡然亮了,詫異看他:“出宮?”
下一刻,又透著幾分狐疑,美眸輕眯:“你會讓我出宮?彆又是戲弄我。”
“戲弄你作甚。”
“你不是慣愛耍我玩?”李嫵嗤笑,又乜他一眼:“你也不是第一回言而無信了。”
“阿嫵既不信,那便不去了。”
“欸。”李嫵急急拉住他的袍袖,見他回眸間嘴角那抹笑意,就知道這惡劣男人故意在裝相,這個時候她自當配合,牽著他的袍袖晃了晃,水眸盈盈:“不許騙我。”
彼時午間暖陽正盛,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她烏黑雲鬢間,雙眸都變得靈動熠熠,一如從前那個慣愛與他撒嬌的李家小娘子。
裴青玄眼神輕晃,須臾,兩指捏了捏她的鼻尖,淺笑如清風:“好,不騙你。”
隻要她乖乖陪在他身邊。
他會慢慢地,將一切改回原本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