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嫵沒說話,鴉羽般眼睫垂了垂。
裴青玄看她一眼,而後俊顏噙笑,回看許老太君:“一定。”
待許老太君帶著滿足笑意睡著,倆人悄然從屋內出去。
明明了卻一樁事,相處間的氣氛卻莫名變得凝重。
李嫵想,或許她該如他一般,笑著應句:一定。
可那一刻,她能感受到許老太君是清醒的——她實在不忍對一位時日無多的長輩撒謊。
走出老太太的院子,鎮北侯和鄭氏還想留倆人多坐會兒,裴青玄婉拒,帶著李嫵上了馬車。
馬車前行一段,倆人依舊沉默無言,這份靜謐叫李嫵有些喘不上氣,甚至幾度想破罐子破摔,與他攤牌:我裝不下去了,你放過我吧。
可她也清楚,這話說出來的後果。
所以還是得裝下去,儘力維持著這份表麵和諧。
稍定心緒,她打破這份寂靜,側眸看向窗邊白袍儒雅的男人:“現下是回宮麼?”
裴青玄聞言,掀眸看她:“你還有何處想去?”
想回李府,他也不會讓。李嫵抿了抿唇,而後擠出一抹柔柔淺笑:“難得出來,去八仙閣用了晚膳再回吧,也不知他家近日出了什麼新菜式。”
沒猜到她會說這個,裴青玄眉梢輕挑,薄唇也勾起:“好,聽你的。”
八仙閣位於熱鬨繁華的東市,來往人流如織,賓客滿座。
尋了處風景極佳的雅間,李嫵將八仙閣有名的特色菜都點了樣,
當店小二問要起酒水,裴青玄點了壺西涼春。
西涼春,北地烈酒,入喉火辣,複而回甘。
李嫵聽到喝酒下意識皺眉,裴青玄卻望著她,笑意和煦:“北庭夜裡寒冷,軍中人人都喝這酒暖身。阿嫵大抵沒喝過,趁著這回嘗嘗?”
“也好。”李嫵扯了扯嘴角,心下卻想,這人莫不是又起什麼壞主意,想灌醉她?罷了,灌醉不灌醉無甚區彆,他真要怎樣她,她也攔不住。
等著酒菜上齊間隙,李嫵百無聊賴往窗外看。
春光正好,綠意盎然的枝頭都開出朵朵粉嫩的花兒來。
這樣好的春光啊。她生出一絲感歎,又不禁想著,若是未曾與楚明誠和離,這個時候他們應當去曲江池畔踏春放風箏了吧?
說來也巧,這念頭才起,影影綽綽花枝下就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前婆母,楚國公夫人趙氏。
一襲盛裝的趙氏正與一位華衣美婦說說笑笑往對麵的珍寶閣走去,那美婦身側還跟著位粉裙嫋娜的妙齡女子。
李嫵眯眸打量了一陣,也認出來那對母女是楚明誠二叔母的娘家嫂子與侄女,太常少卿孫泰恩的妻女。
那位粉裙女子,名喚孫明玥,每回見到楚明誠,都好似一朵含羞帶怯的粉菡萏,嬌滴滴喊著:“彥之表哥。”
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楚明誠一心隻將孫明玥當做表親妹妹看。
“聽說趙氏近日一直張羅著給楚明誠相看。”
男人低醇的嗓音響起,李嫵回過神,將視線由外投向對座之人,他好整以暇看著她:“也許再過不久,楚國公府便要辦喜事了。”
“哦。”李嫵麵無波瀾,執杯淺啜一口清甜的桃漿:“挺好的。”
裴青玄眉梢微挑,視線在她瓷白臉龐逡巡兩圈,嗓音透著三分探究:“這般淡定?”
“不然呢。”李嫵看著他的眼睛,莞爾淺笑:“先前與他和離時,我與他說的話,你也都聽見了,我本就不愛他。現在既已和離,他另娶他人也是尋常事,沒什麼大不了。”
輕描淡寫的話,毫不在乎的態度,裴青玄原以為他會高興,可心下卻在哂笑。
她能這般對楚明誠,也能這樣對他。
就在前不久,她還親口說已不再愛他。
胸膛像是被砸出個窟窿,又有寒風呼嘯灌入,叫他眼底情緒也沉了下來。
不多時,酒菜端上。
一桌子好菜,李嫵吃得津津有味,裴青玄一杯一杯飲酒,神色難辨地盯著她。
那鷹視狼顧的黑涔涔目光,好幾次讓李嫵以為,她是他的下酒菜。
吃到七分飽,裴青玄將她攬到懷中,長指執著酒杯,遞到她嫣紅唇瓣邊:“阿嫵嘗嘗。”
冰涼杯口才貼著唇角,那凜冽濃香的酒氣就衝入鼻腔,李嫵從未嘗過這般烈酒,柳眉不禁輕蹙。再看麵前的男人,冷白臉龐因著酒氣染上三分薄紅,那雙優雅風流的鳳眼含笑睇著她,帶著幾分令人心驚的穠麗俊朗,李嫵意識一陣恍惚,覺得他好似攝人心魄的豔鬼,紅唇配合地張開,由著溫熱酒液沁入喉中。
“咳咳……”太辣,也太烈了。
她在他懷裡咳了起來,他被取悅般,笑著去撫她的背:“慢些。”
待到她稍緩和些,他繼續誘哄著:“再試試看?”
李嫵皺眉:“不好喝,太辣了。”
“剛入喉不習慣罷了。”裴青玄並未將酒杯挪開,長指似摩挲、似鉗製般搭著她的下頜,語氣溫和至極:“阿嫵乖,陪朕飲兩杯。”
李嫵凝眸看了他兩息,也不再多言,順從由他喂了兩杯。
這酒暖身極快,也很快上頭,兩杯酒入腹,她就有些臉熱,掙著要從他懷中起身。
裴青玄不讓她起,寬大掌心捧著她的臉,眸光幽深地盯了好半晌,忽的開口道:“阿嫵不愛楚明誠,那朕呢?”
李嫵是吃了酒,但沒醉糊塗,聽到他這問,不由愣怔。
“你心裡真的沒有朕麼?”他低下頭,微紅的俊顏湊近她,語調微沉:“哪怕一絲。”
李嫵怔怔望著這張臉,還有他泛紅的耳尖,想起初次表白心意時,他的臉與耳朵也是這樣紅,她那時便想,原來男人臉紅也能如此好看。
“阿嫵……”他又喚她一聲,似要她給個回答。
李嫵眼波微動,須臾,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紅唇堵住了那張近在咫尺的薄唇。
西涼春的清冽與桃漿的清甜在舌尖交織,她主動一分,便換來他十分的掠奪與占有。大抵真的是醉了,一個深吻烈火燎原般,燒起一片風月。
桃紅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淩亂堆疊,李嫵坐在他的懷中,貼在微汗的脖頸,醉意朦朧地喊他:“玄哥哥。”
裴青玄最受不住她這般喚他,隻要她軟著嗓音這般喊他,無論上九天攬月,還是下刀山火海,他都要將這世間一切好東西都給她,從前如此,現下亦如此。
雙臂緊擁著她,他啞聲道,都給你。窗欞緊闔,暖香嫋嫋,裙衫交疊處,擘開花瓣,輕填慢撐,柳肢汗濕,擁得春意滿懷。
直到窗外傳來咚咚閉市的鼓聲,才重歸靜謐。
那一壺西涼春被他們陸陸續續喝了乾淨,李嫵蜷在裴青玄懷中既累又暈,絲毫不願動彈,便由著他抱出雅間,上了馬車。
彼時暮色沉沉,紅霞如練,白日熱鬨喧囂的市坊,人群漸漸散去,商旅行人各自趕路歸家。
平緩行進的馬車內,裴青玄看著懷中疲累睡去的女人,她的手指還揪著他衣擺,明明這般依戀姿態,甚至方才鴛鴦交頸,融為一體,可他胸間仍有一陣無法消解的悶堵。
她堵著他的唇,就是不肯回答那個問題。
就那樣難回答?甚至連騙一騙他都不肯。
長指在她臉上摩挲兩下,又撩開她的衣領,覆在心口的位置。
那片柔軟之下,明明有心,還在不停跳動著。
“阿嫵。”他貼著她的額,薄唇呢喃:“朕也有些急了。”
將她留在身邊的半個月,他就已迫不及待想要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