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進忠這邊默默低著頭,降低存在感,另一邊,李嫵勾著裴青玄的脖子,讓他抱著她回寢殿。
“頭暈,走不動。”她靠著他的懷中,無比嬌氣地說著:“許是去太液池摘荷花累到了。”
“就摘那麼兩朵花就累到了?”裴青玄睇著她白裡透紅的頰邊,輕笑道:“真是被養得越來越嬌了。”
“那你抱不抱?不抱的話,我自己走。”李嫵作勢就要從他懷裡起身。
“抱。”
裴青玄撂下朱筆,打橫將她抱起,大掌還在她腰間門軟肉掐了一把,雖故意板起臉,透著笑意的語氣卻出賣他此刻愉悅心情:“脾氣也養得越來越大了,朕說一句都不成了。”
李嫵靠在他懷裡,整個人懶洋洋的,半垂著眼皮嗔道:“你若不高興,就彆慣著我唄。”
恰好這時,裴青玄抱著她下了玉階,這話一字不落地落在劉進忠耳朵裡,聽得他心下直喊菩薩——
何為恃寵而驕?這不妥妥是了嘛。
偏李娘子說這樣話,陛下非但不生氣,嘴角的弧度反而愈深,他低下頭與李娘子說了句什麼調笑的話,而後換來李娘子一句羞惱的“無恥”,倆人就抱著入了內殿。
劉進忠抱著拂塵心下感慨連連,這世間門有情人在一起,都這樣黏糊肉麻的麼?唉,自個兒這輩子怕是體會不到了,隻盼來生再嘗嘗這男女情愛的滋味了。
木貼金嵌玉花鳥宮燈將殿內照的明亮如晝,李嫵強撐著精神與裴青玄用過晚膳後,發現她袖裡的手指都在抖,身上也忽冷忽熱。
午後挨得凍,現下開始起作用了。
可現在還不是倒下的好時候,她牢牢掐著掌心,努力讓自己穩住步子回到寢殿,又從衣櫥中拿出她精心準備的禮物,一件她親手縫製的貼身裡衣。
朦朧燭光下,那柔軟的絲綢緞子泛著華貴光芒。
李嫵將這件裡衣遞到裴青玄麵前,燭光下一張清婉臉龐緋紅如霞,烏眸也亮晶晶閃著光:“先前閒著沒事做,就試著縫了件……尺寸我自個兒估摸的,你先試試看吧,若是哪裡不合適,我再改。”
裴青玄看著這件簇新的牙白裡衣,有種天上掉餡餅的驚喜,克製著上揚的嘴角,他定定盯著她:“這是你親手做的?”
李嫵頷首:“嗯。”
“送給朕的?”
李嫵又嗯一聲,覷著他的臉色:“不喜歡麼?也是,我的手藝的確比不得司衣局的繡娘……”
捧著裡衣的雙手才將垂下,一隻大掌就在眼前晃過,將那件裡衣拿走:“朕試試。”
李嫵眼底劃過一抹複雜情緒,再次抬眼,她笑靨燦爛:“試試看。”
說話間門,裴青玄解下蒼青色錦袍,又換下原本的裡衣,露出肌肉結實的精壯上身。
雖不是第一次看他光赤的上身,可在這種氣氛還算正經的情況下見到,還是頭一次。
若是女子纖腰酥.胸為美,那眼前這具肌肉分明,寬肩窄腰的身軀,在李嫵看來,也能稱作男兒雄健偉岸之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胸膛上的那道猙獰疤痕,像是將一顆心連根挖了出來,於傷口處長出醜陋的枯藤。
思緒紛亂間門,裴青玄已將那件牙白裡衣換上。不過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裡衣,叫他穿出披龍袍的華貴:“阿嫵,你看如何?”
一件裡衣能怎樣?難道還能穿出花來。
李嫵這會兒腦子已有些昏沉,撐著眼皮認真打量一番,輕笑蹙眉:“好似做小了點。”
“小麼?朕覺得正合適。”他抻了抻手臂,卻不敢太用力,怕將衣衫弄破:“隻要是阿嫵做的,都很好。”
此刻他說什麼,李嫵已病得恍惚聽不大進去了,她隻瞧著他眉眼間門的愉意,忖度著,是時候了。
“我看看哪裡要改……”她輕聲說著,提步朝他走去。
才走兩步,纖細的身子就如斷枝的柳葉般,陡然朝一側癱軟倒去。
好在裴青玄眼疾手快,兩步上前,伸手將人攬在懷中。
他動作太快,“刺啦”一聲裂帛脆響,裡衣肩背處都開了線。隻此刻他也顧不上這個,看著懷中病懨懨之人,濃眉緊鎖:“阿嫵,你怎麼了?”
李嫵迷迷糊糊靠在他懷中,呢喃道:“頭疼……”
這般湊近了看,裴青玄才發現她雙頰緋紅已蔓延整張臉,連著脖子都泛紅,抬手往她額上探去,滾燙溫度叫他臉色陡然沉下。
“來人——”
他急忙將人抱起,聽得外頭應聲,厲聲吩咐:“傳禦醫!”
柔軟寬大的龍床之上,李嫵一張臉燒得通紅,卻還揪著裴青玄的衣袖不肯撒手,嘴裡帶著哭腔哼哼:“玄哥哥,阿嫵好難受……”
“乖,禦醫很快就來了。”她虛弱難受的模樣,好似將裴青玄一顆心放在火上煎,恨不得替她受罪。
“好熱……頭疼,身上也疼……”李嫵半睜著一雙迷離失焦的眼,整個人燒糊塗般,有氣無力地喚著:“阿娘……難受……”
“阿嫵再忍一忍,等禦醫過來,吃了藥就不難受了。”
裴青玄起身又給她喂了一杯水,長指撩開她被汗水濡濕的發,低聲哄道:“彆怕,朕陪著你。”
大抵喝過一杯水,身上也好受些,她望著他的眼睛也逐漸有了光,卻還是懵懂恍惚的樣子:“玄哥哥。”
“朕在。”裴青玄握住她的手。
“你回來了,可算回來了……”她盯著他,泛白的唇瓣翕動著,夢囈般訥訥:“你彆再離開我了,你走了,他們都欺負我……”
裴青玄微怔,深眸凝視著她:“不走了,再不會離開阿嫵。”
又擦著她臉上細密汗水:“與朕說說,誰欺負我們阿嫵了,朕替阿嫵報仇。”
“丹陽…丹陽欺負我,五皇子也欺負我……他們說,要把我送給陳王當妾……”提到往事,她如膽怯兔子般,驚懼地直往他懷裡縮:“我不要陳王……不要……”
陳王是裴青玄一位皇叔,性情暴烈,以虐待女子為樂,入他後院的女子,與青樓最下等的妓無甚區彆。
沒想到丹陽與叛王曾拿陳王恐嚇過李嫵,裴青玄眼底冷戾湧動,看來讓那位皇叔“病逝”太便宜了,合該剁掉腹下三寸之物喂狗,挫骨揚灰才是。
“不怕了,朕回來了,以後再無人敢欺負你。”
裴青玄低頭,滿眼心疼親了親懷中之人:“是朕不好,沒照顧好阿嫵,叫你受這些罪,以後再不會了。”
哪知李嫵聽得這話,眼角落下淚來。
“可你還欺負我。”她哽噎著,清淩烏眸淚光瀲灩,連眼角都泛著委屈淡紅:“一回來就欺負我……可有什麼辦法,我已嫁了人……你是皇帝,那樣高高在上,如天上月,縱然我心裡有你,卻再配不上你……”
她似病糊塗了傾訴委屈,又似喃喃自語:“我怎會忘了你,心裡又如何會沒有你呢……我從小就想著嫁給你,每天都盼著快長大,好快些與你做夫妻……你離開長安後,我不知為你掉了多少眼淚,天天替你祈福,盼著菩薩保佑你平安順遂,早日歸來……”
“我還當了我外祖母送我的那對翠玉鐲子,換了香油錢,在大慈恩寺給你點了個長命燈。那鐲子我可喜歡了,當的時候我快心疼死了……”她微微仰臉,好似努力看清他的模樣,又好似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大滴大滴淚水沿著虛弱頰邊滾落:“可那時我想著,鐲子雖重要,可沒什麼比你平安更重要。你說了要回來娶我的,我一直記著……”
聽到她喃喃話語,再看那斷線珠子般直淌的淚水,一顆又一顆好似熱岩般砸在他心口,燙出一個個酸澀發苦的窟窿。
她外祖母送她的那對碧玉鐲子,他記得,是她十三歲的生辰禮。碧瀅瀅戴著腕間門,襯得一截皓腕愈發雪白,行走間門叮叮當當脆響,她喜歡得緊,說要當傳家寶留著。
怪不得再未見她戴過,原是早當掉。
“是朕不好。”
長指揩去她的淚,他嗓音極儘溫柔:“明日朕便將那對鐲子給你尋回來,以後朕再也不會欺負阿嫵,隻教你當這天底下最尊貴、最快活的小娘子。”
又耐心低語哄了一陣,李嫵好似哭累了,隻抽抽噎噎靠在他懷中,哼哼喊著難受。
在裴青玄耐心耗儘之前,劉進忠總算帶著沈禦醫火急火燎跑了進來。
一炷香後,診斷李嫵是疲累過度加之受寒導致的高燒,沈禦醫連忙下去備藥熬煮。
待到湯藥熬好、喂好,李嫵安穩睡下,已是闃靜深夜。
外殿內,劉進忠覷著皇帝俊朗眉宇間門的疲色,細聲提醒:“陛下今夜著實辛苦了,明朝還要上朝,也早些歇息吧?”
皇帝並未言語,修長玉指捏著眉心。
良久,他才垂下手,狹眸看向劉進忠,嗓音聽不出半點情緒:“明日一早,你去趟大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