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公早已看厭她這手段,一言不吭地由著她嚎,等她嚎不動了,這才道:“明日備上厚禮,陪我去趟李家。”
趙氏驚詫:“去李家作甚?”
“送節禮,順道賠罪。”楚國公說著,思忖一陣,又道:“再過上幾日,我得病上一場……趁著這機
會,將爵位傳給彥之……”
趙氏更驚:“傳爵?”
一般都是老子死了,兒孫才能沿襲爵位,像這種老子還活著便將爵位沿襲後輩的情況,少之又少。
“唉,若不再將爵位傳給彥之,這公爵之位怕是要在我手上丟了。”楚國公長歎口氣,再看趙氏,語氣也嚴厲起來:“日後再讓我聽到你妄議陛下與貴妃,就彆怪我不顧夫妻情分,將你打發回雲夢老家!”
趙氏想要回嘴,但看楚國公這副肅穆鄭重的模樣,也知他這話並非與她玩笑,手指緊擰著帕子,終是漲著一張豬肝紅的臉,悶悶應道:“是,我知道了。”
她低下頭,憤恨地咬了咬唇,過了一陣,忽又想起什麼要緊事:“國公爺。”
楚國公皺眉,語氣不耐:“又怎麼了?”
“這回不是旁的事,是跟咱們家至關重要的。”趙氏抿了抿唇,雖不想承認,但還是硬著頭皮道:“這兩日,你去找找相熟的太醫,請人來府裡給彥之看看吧?”
楚國公一怔,也反應過來,麵色鐵青。
這是家醜,作為父母,也難以接受。
沉默良久,他才偏過臉,麵色難堪地嗯了一聲。
***
中秋過後沒幾日,崔氏與嘉寧就進宮探望李嫵,順便帶來外頭的新鮮事。
其一,便是楚國公府登門賠罪之事。
“我聽你兄長說,楚國公老倆口還在父親麵前哭了,若不是父親攔著,怕是還要跪下求饒。”崔氏麵上帶笑,眉眼間一陣說不出的爽利:“從前那趙氏的眼睛恨不得長到天上去,你是沒瞧見她那日的模樣,哎唷,若不是顧著禮數,我真想拍掌,當她麵啐一聲活該。”
嘉寧挺著個大肚子躺靠在榻邊,手捧著一杯酪漿慢慢喝著:“不過這楚國公還挺聰明的,曉得及時抽身,保全國公府……現下他這爵位傳給楚明誠,阿嫵看在舊日情分上,應當不會再動他們了吧?”
李嫵坐在窗欞旁,將她建議將楚明誠外調的事說了。
暖色秋陽照在她白皙的臉龐,叫她看起來稍微有些活人氣息:“還是離遠些好,離開長安這個是非之地。”
或許很早開始,他們就該離開長安,便也沒有今日這些事。
嘉寧見她眉眼間的惘然,怕叫她念起舊事傷懷,忙說起另一件事:“你中秋宮宴露了麵,現下長安城裡到處都在傳,說你的模樣與李家嫡女很像。”
“這話說的,本就是一人,自然相像。”李嫵輕笑了下。
“但外頭那些人不知道嘛,現在傳什麼的都有。”嘉寧想到街頭巷尾那些傳言,自己都覺得好笑:“傳得最多的,說貴妃之所以能盛寵不衰,就是因著長了一張與李家嫡女相似的容貌,陛下思念舊日青梅,這才獨寵你一人……”
民間老百姓可不就喜歡這樣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廣,到現在皇帝倒成了眾人口中的大情種。
李嫵聽得可笑,並未多言,隻道:“由著他們傳去吧。”
反正李嫵已死,隻要不會波及太傅府,其他都不重要了。
三人絮絮叨叨聊了一個下午,崔氏與嘉寧才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李嫵借著拿東西的由頭,單獨將崔氏喚入內殿。
“長嫂,我還想請你幫我個忙。”
“嗯?”崔氏微愣,說實話,小姑子私下與自己幫忙,她滿腦子都是去歲她瞞著家裡逃跑的事。她不會叫自己幫忙,還是想逃吧?
崔氏心下惴惴,既怕小姑子開那個口,又怕自己不答應,她心裡會難過。
“不是什麼難辦的事。”李嫵看出崔氏的忐忑,安撫地朝她露出一抹淡笑:“隻是想請長嫂,待楚明誠外任的文書發下去了,你尋個名頭,給他那位新夫人送把
平安鎖。”
平安鎖,大都是贈予新婚夫妻或是有孕女子,祝福他們早生貴子,開枝散葉。
崔氏怔了怔,而後長舒一口氣:“哦哦這事啊。”
她重重頷首:“你放心,這事我會辦好……不過阿嫵,你也彆難過。楚世子他其實並不想這麼早就娶新妻的,我聽說都是趙氏成日在家裡鬨,這才急急地辦成了……”
“我不難過。”那張清婉嬌麗的臉龐一片釋然平靜:“在這事上,我還得多謝趙氏。他那人太過重情,若不是趙氏逼著他往前走這一步,還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年。我真心希望他好,能尋到個全心全意待他的,踏踏實實過日子。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崔氏聽罷,久久無言,末了隻道:“放心,你交代的事,我會辦妥。”
八月過後,一場秋雨一場寒,永樂宮的桂花樹也被風雨吹得零落滿地。
在這越發寒冷的日子裡,長安城的新鮮事也少了許多。
十一月初,嘉寧郡主順利誕下個女嬰,李府上下張燈結彩,李二郎更是喜得親自牽馬,趕往端王府報喜,一路走,一路撒喜糖。
端王和端王妃得知喜訊,也喜得合不攏嘴,收攏了一大堆補品,一起前往李府探望女兒與外孫女。
幾家歡喜幾家愁,李家這邊喜上眉梢,楚國公府內卻是一片離彆愁緒。
楚國公抱病兩個多月,皇帝才批了他將爵位傳給嫡子的奏疏,同時,又另下一道聖旨,封楚明誠蜀郡太守,攜妻同行,即日赴任。
這旨意一出,趙氏當天就暈了過去。醒過來後,連連捶床,痛哭不已:“怎會突然調去那樣遠?蜀郡那等窮山惡水之地,山路艱難,來回路上都要耗費半年。這要是去了,日後我想見你一麵,都很艱難,兒啊,這該如何辦?”
楚明誠看著趙氏歇斯底裡的不舍模樣,心下卻是想,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阿嫵的意思?
若是陛下看他不順,怕是早就將他調走了,也不至於今日。
若是阿嫵……
他眼波閃動兩下,忽的記起去歲,阿嫵與他和離之時,他曾說過要帶她赴外任職。
她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她還記得。
因著旨意上寫,即日赴任,楚明誠也無法再耽擱,當日就命下人收拾箱籠。
當日夜裡,他在書房內整理物品,孫氏端著潤肺清熱的秋梨枇杷湯進來,眼眶紅紅的,看起來剛哭過。
遲疑一陣,楚明誠還是問了句:“母親又找你訓話了?”
孫氏聞言,連忙搖頭:“不、不是,母親並未訓我,隻是與我……交代了些分內之事。”
楚明誠心下歎氣,沉默一陣,輕聲道:“明日我便要出發去蜀郡,蜀郡是怎樣的地方,你應當有所耳聞。此一去,怕是三年五載才會回長安一趟……你若不想隨我去的話,也可留在府中,或是……”
稍頓,他望著她:“我給你一封和離書,放你再嫁。”
孫氏霎時呆住,一張嬌俏臉龐漸漸變得雪白,淚水大滴從頰邊滾落:“夫君,你就這般厭惡我麼?”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見她誤會自己的意思,楚明誠慌張擺手,又急急從袖中掏出帕子給她:“我是怕你跟我去蜀郡,背井離鄉,還要吃苦。”
“我不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隻要你願意讓我跟著,我就跟著你。”孫氏淚眼婆娑看著楚明誠,抿了抿唇:“夫君,帶我一起吧。”
總比待在國公府的後院好。
見她心意明確,楚明誠也不好再說,偏臉避開她的目光:“你既想去,那便去吧。”
孫氏這才笑逐顏開,上前伺候著他用甜湯,忽又提起一事:“今日午後,李侍郎夫人給我送來了一些禮物。”
楚明誠端
著瓷盞的動作一愣,連忙追問。
孫氏如實答了,旁的那些緞子糕餅之類的倒不稀奇,就是那件平安鎖送進了她的心坎裡。孫氏笑道:“李侍郎夫人可真是客氣呢。”
楚明誠聞言,似有覺察,讓孫氏將那件平安鎖取來。
孫氏喜愛那件平安鎖的寓意,正巧戴著身上,聽他要看,立刻取下奉上:“夫君瞧,是纏枝蒲桃紋的,做工也精巧得很。”
蒲桃繁茂,寓意吉祥。
兩家都已不怎麼來往了,崔氏卻送來這樣一件賀喜的禮。
楚明誠看著那枚平安鎖,耳畔好似聽到那道溫柔輕緩的聲音,含笑與他道:“彥之,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你會遇到一個全心全意待你的好女子,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
“珍重。”
窗欞半敞,晚風搖曳著燭火,靜謐書房裡發出一聲清脆的“蓽撥”。
“夫君,你眼睛……怎麼紅了?”
“沒,沒什麼。”他抬袖擦了擦眼角:“大概是風眯了眼睛。”
“那我去關窗。”孫氏轉過身,卻被他拉住,怔忪間,他將平安鎖遞給她:“你既喜歡,便戴著吧。”
孫氏一愣,而後笑了:“欸。”
燭光裡那枚平安鎖漸漸模糊。
夫妻三載,就像他偷來的一場美夢。
如今夢醒了,一切都歸於原位。他還是那個平平無奇的楚國公嫡子,而她,終究回到那個尊貴男人身旁,成為天子的女人,高高在上的貴妃。
“阿嫵,你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