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孩子們聽聞姑母和小表弟要搬出去,也都紛紛望向裴璉,七嘴八舌:“阿璉弟弟,你不要走,留下來一起住吧。”
“我們一起玩彈弓,還能一起放風箏!”
“對呀對呀,你一個人在鄉下有什麼好玩的,還是長安城裡熱鬨。”
裴璉雖是孩子,可在搬家這件事上,心意卻如李嫵一樣堅定。
來到外祖父家的第一天,阿娘就說了,會給他一個家。
儘管表兄和表姐們都對他很好,可他還是想去自己的家,而不是這般寄人籬下。
“鄉下也會有年紀相仿的玩伴,我可以與他們玩……”裴璉嘴上這般說,其實心裡想的是,他根本就不想跟小孩子們玩。
小孩子們太吵了,有那釣魚放風箏的閒功夫,他更喜歡自己看書,或是跟外祖父學下棋——他喜歡跟肅王家的阿狼玩,也是因為阿狼拳腳了得,和阿狼過招能學有所獲,而且他知道無論是父皇還是阿娘,他們都想要自己與阿狼親近,延續裴謝兩家的深厚情誼。
父皇和阿娘不會害他,他願意聽他們的話,與阿狼交好。
“阿娘,等我們搬新家了,讓壽哥哥、安姐姐還有絨絨表姐都來玩,好不好?”裴璉扭過臉,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片天真無邪:“反正咱們家莊子大,他們一人一間屋都夠住。”
李嫵低頭,對上孩子澄澈的眼,也清楚他那點小心思——他不想留在李府。
“好,到時候他們一人一間屋,想住多久住多久。”她應下,唇角帶著柔柔淺笑,又抬起眼,望向對座的兄嫂們:“莊子裡的家具與仆人一應都安排好了,就等著搬過去呢。我知道你們是好意,但我的確想去清靜處休養一陣……哥哥,嫂嫂,你們可彆再勸了,安安心心備好賀禮,待到下月初二,來我莊上喝喬遷酒就是。”
“有酒喝就成。”坐在主座的李太傅笑吟吟道:“我沒什麼賀禮好備,到時候送你一幅字,你可彆嫌棄。”
李嫵知道父親這是在幫她打圓場,彎眸笑了:“外頭不知多少人想求您的墨寶,女兒哪敢嫌棄。到時我定將您的字,掛在書房最顯眼之處。”
“那敢情好。”李太傅撫須,又掃過兒子們:“你們可不能學我,得好好給你們妹妹備上一份賀禮,不然阿嫵不計較,我也不答應叫你們上桌吃飯。”
李硯書啞然失笑:“父親放心,定是厚禮。”
李成遠也信誓旦旦拍著胸脯:“明日我就去東市逛,定然給妹妹送份福氣滿滿的賀禮。”
“那我就先謝過兩位兄長了。”李嫵邊說邊起身,玩笑般的行了個禮:“到時候我讓人多備幾壇好酒,不醉不歸。”
說說笑笑間,搬家之事便也定下了。
裴璉對搬家無比期待,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踮著腳去撕桌上的黃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天氣也一日日的寒冷。
待到十月初一這日,內外命婦照例入宮與太後請安,李嫵便托兩位嫂子將裴璉帶進宮,讓孩子與許太後見一麵。
崔氏和嘉寧自是欣然答應,一早就帶著裴璉出門。
對於皇宮的一切,裴璉隻覺無比熟悉與親切,見到許太後時,更是歡喜不已。
祖孫倆抱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然而便是再不舍,天色一暗,裴璉還是得與兩位舅母出宮。
看著許太後淚花閃爍的模樣,裴璉伸手擦著祖母的淚,小大人般安慰著:“祖母莫要哭了,我阿娘說了,以後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讓我與舅母們進宮與你請安,再過十幾日,我又能見到你了!”
“還要十幾日……”許太後悲從中來,隻覺太難熬了:“璉兒,外頭到底比不上宮裡,不然你還是隨祖母住在宮裡吧,你在外頭,祖母一顆心無時不刻都牽掛著。”
“祖母不必牽掛孫兒,阿娘在東鄉買了莊子,有屋舍有園林還有好大一片良田,明日我們就要搬過去了。對了,那裡有一大片果林,種了許多的果子,下回進宮,我給祖母摘新鮮的果子吃。”
自母子倆出宮,許太後放心不下,一直有派人打聽母子倆的事。關於李嫵在東鄉買莊子之事,她也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李嫵是真想搬過去——看這意思,是想徹底避開阿玄,隱居鄉下了。
想到皇帝近來如同自虐般,沒日沒夜地忙著政務,半點不愛惜身體,許太後心下萬分惆悵,再這樣耗下去,沒準哪一天,她真的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等崔氏她們帶著裴璉出宮,許太後頹然坐在清清冷冷的慈寧宮,靜思許久。
直到窗外最後一縷霞光被夜色吞沒,她提起一口氣:“玉芝,去紫宸宮把皇帝請來。”
***
十月初二,大吉,宜搬家、宜出行。
東鄉地處長安東邊二十裡,依山伴水,良田肥沃,十五裡外有個灃水鎮,熱鬨富庶,平日鄉裡人不願跑遠了去長安,便在鎮上采買,價格並不比長安貴多少。
李嫵買下的那處莊子伴著青山,出門便是條山上瀑布聚流的河,又因地勢比其他村鎮高處一些,視野極佳,站在門口可眺望東鄉齊齊整整的良田以及周遭錯落有致的村落。
先前她過來察看時,就指著那一大片肥沃良田與裴璉道:“那些田地都是我們家的。”
裴璉看著那些田,心下並無多少感受,大抵是父皇曾帶著他看過大淵朝的疆域圖——午後的紫宸宮格外靜謐,父皇持著匕首,鋒利刀尖劃過疆域上的每一塊,嗓音磁沉而平靜:“這裡、這裡、還有這……都是我們的。”
刀鋒又指向灰色地區,父皇狹眸幽深地盯著他:“這些地方,現下雖未歸大淵,但等你長大了,便可將它們變成大淵的疆域。”
父皇的話語好似有魔力,那熾熱而滿懷期許的目光叫裴璉胸腔裡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十分振奮地點了頭。
可現在靜心想想,父皇自己為何不把那些灰色疆域變成大淵的,還要等他長大?
思緒被一片喜氣洋洋的賀喜與爆竹聲拉回,裴璉微微仰臉,望著莊園大門掛著熱烈紅綢的匾額,上書“靜園”二字——
字是外祖父所寫,名是阿娘所定,取“寧靜致遠”之意。
這
處莊子有了新主人,周圍的鄉民們也來湊熱鬨,李嫵早命人準備好喜錢喜果子四處散著,同時將自家的“情況”告知周圍。
“我們夫人姓李,夫家原是在江南做官的,可惜天不假年,早早去了,留下夫人和小主子相依為命。”是個有兒子傍身的寡婦。
“夫人祖籍長安,在長安也有不少做大官的親戚,你們瞧見我家門前那些馬車沒?都是長安城裡那些親戚前來恭賀呢。”是個上頭有官罩著的寡婦。
“我家夫人心善仁慈,待我們這些下人也好。不過官家夫人嘛,規矩也多,平日喜好清靜,不怎麼愛與人交際來往。當然,大家都是鄉裡鄉親,我們人生地不熟剛搬來,日後還請諸位鄉親多照應著。”是個深居簡出又謙遜有禮的寡婦。
仆人們提前準備好的話術,再加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那些前來湊熱鬨的鄉民們也都討喜得說了些吉利話,便高高興興回去,將這新來的人家與村裡其他人說了。
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半日功夫,東鄉這片都知高處那邊的莊子喚作靜園,裡頭住著位官家夫人,是個帶兒子的寡婦,人和氣,背景硬,是他們不敢招惹隻能仰望的人家。
一直到申末時分,日頭偏西,停在莊前空地的那數輛馬車才離開。
離靜園最近的那戶人家的孩子們站在樹下,好奇地看著那些氣派的馬車轔轔離去,嘴裡不斷發出“哇”聲。
“大丫,二丫,三娃兒,還傻站在外頭做什麼呢?快進來吃飯!”院子裡響起婦人嘹亮的喊聲。
“來了來了!”
“阿娘,那些貴人的馬車都好氣派啊!”
孩子們滿臉興奮地往屋裡跑去,婦人挨個拍了他們的腦袋;“都說了一天了,快洗手去。”
她邊說邊外走去,剛打算關上院門,便見朦朦朧朧暮色間,一隊騎馬的黑影如勁風般從眼前閃過——
那速度快到她都來不及眨眼,好不容易回過神,隻看到那被馬蹄飛揚卷起的塵土。
“真是奇了。”婦人揮手扇著揚塵,嘴裡嘀咕:“這家大晚上的還來客?”
靜園內,李嫵在她自個兒的院裡歇息著,午間與家人多喝了兩杯酒,這會兒腦袋還暈乎著。
睡意朦朧之際,簾外響起素箏的喚聲:“主子,主子……”
李嫵眼皮微動,隻當是素箏喊她用晚膳,眼睛也沒睜,窩在馨香柔軟的衾被間,懶聲道:“我不吃了,你叫我父親帶著璉兒吃便是。”
李太傅今日高興,午間多喝了些,醉得爛泥一般,李嫵索性讓他在莊子住下,反正他賦閒在家,明早也不用上朝。若是住得自在,多住長住都行,省了她再給裴璉找先生。
李嫵腦子混沌地想,明天自己或可提醒小家夥一聲,讓他幫著一起忽悠父親留下來。
“哎呀,主子您先醒醒。”
看著帳中那抹小山包仍一動不動,素箏咬咬牙,鼓起勇氣掀起一角簾子:“主子!”
外頭照進來的光讓李嫵不適眯了眯眼,剛想開口,便聽素箏急急道:“陛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