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天氣真冷,維爾根特太太。我說,天氣可實在是太冷了。”

肖姆·貝爾西緊了緊圍巾,恨不得把被酒糟透了的大紅鼻子也縮進泛黃的硬領子裡,過於肥碩的下巴卡在可憐的假領子上,硬生生勒出三道肥油圈兒:“快要下雪了,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您覺得呢?”

走在他前麵,被喊做“維爾根特太太”的乾瘦老婦人轉動眼睛向後看看,把深紫色嘴唇抿成一條線。

戰敗國的公民還能活著就不錯了,連首都都被勝利者人為分裂成兩部分,他們沒被關進集中營、還能留在故園繼續經營產業,能有什麼可挑剔?

比起死在戰爭中那些不計其數的受害者,至少活著的人還有未來和機會。

“唔……呼呼!”

沒有得到回應,肖姆·貝爾西聳聳肩膀毫不意外。他又緊了緊外套前襟,視線掃過維爾根特太太枯草似的白頭發,以及她佝僂的背。

維爾根特家是他的老熟人,老裁縫維爾根特病死前他的女兒愛麗絲·維爾根特就一直在他的歌舞劇院打工。直到裁縫病死,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那真是個天使般的姑娘,她有著朝陽一樣金燦燦的長發,水汪汪會說話似的藍色大眼睛,身形挺拔骨架纖細,皮膚白皙眉清目秀。

愛麗絲·維爾根特性格溫柔手腳乾淨,不像其他在街上討生活的女人,嘴裡罵人的詞兒可以從周一到周日不重樣,連路過的虱子都能拽條腿下來。

這麼漂亮的純血金發女郎,居然看上了個遠東島國來的猴子。

劇院老板用舌頭舔了舔被寒風刮得乾燥的嘴唇,想起金發舞姬就讓他心底氣悶。

可惡的留學生,壞了他的好事不說,還留下個礙手礙腳的討厭小鬼。

“維爾根特太太,家裡的糧食和炭火還夠嗎?可憐的小愛麗絲……”

貝爾西故意提起那個和勃蘭登堡格格不入的小姑娘,果然,老婦人皺起眉頭:“我不想聊那個小野種。”

如果不是這孩子的父親引誘,她的女兒斷斷不至於被人始亂終棄。就憑她那金燦燦的美貌、窈窕的身姿、優美的歌喉,少說也能攀上個土財主帶著全家脫離苦海。而不是備受屈辱、理智崩潰就此瘋癲。

實在厭惡女兒生下的汙點,孩子落地時她甚至連名字也不想給她起,最後還是對門破舊老教堂的神父出於同情上門施洗,順便把母親的名字給了女兒方便社區登記。

也就是說,維爾根特家生活著兩個愛麗絲。

一大一小,母女兩人共用同一個名字。

頭頂上那塊烏沉沉的黑雲越壓越低,風也越來越烈,很快紛紛揚揚的灰白雪片從天而降,氣溫也跟著降到一個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來吧,貝爾西先生,咱們得坐在火爐邊喝上一杯再去討論那件事。”維爾根特太太也有點受不了了,加快步伐前傾著身子走向黑色老房子——這是丈夫生前做裁縫掙來的房產,那個時候他們生活無憂,還有能力讓女兒受點教育。

比如說讀寫、音樂、舞蹈和繪畫。

一聽有酒,貝爾西頓時來了精神。

如今戰爭結束,舉國上下人人都欠了一屁股戰爭賠款,連糧食都要靠救濟,提也彆提“酒”這個字。

“那可真是太棒了!上帝保佑,維爾根特太太,您真是位難得的好老人家。”

說完他推著老婦人用力快速向前走,一直走到克洛斯特街教堂正對麵的維爾根特宅前。

老婦人從圍裙下摸出把鑰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她手抖得厲害,瞄了幾次也沒瞄準鎖孔,泛著綠鏽的黃銅鎖孔被劃得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花了幾分鐘,維爾根特太太好不容易才推開門。

“愛麗絲?愛麗絲你在嗎?快點!去給我把壁爐燒起來,烤幾個土豆切幾片肉乾,再把地窖裡的葡萄酒拿一瓶上來!”

她喊得並不是自己的女兒,金發的愛麗絲在孩子降生前就瘋瘋癲癲的,隻會整天整天坐在房間裡抱著那個人留下的書活在臆想的世界裡。要是有誰強行上前和她交談,得到的隻會是尖叫與哭泣。

樓梯隔間裡很快傳來應答聲,一道纖細影子風一般跑掉:“知道了,外祖母。這就去。”

“彆喊我外祖母!”喘著粗氣,老婦人臉上蕩起不自然的紅色,小姑娘清脆的聲音甜度依舊不改:“好的外祖母,是的外祖母,沒問題,外祖母。”

“你這個不要臉的小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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