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不就好了?”由紀詫異的看看他:“還是說你嫌棄贏得不夠體麵?”
沒想到這小子心氣還挺高。
夏油小朋友一噎:“那可是怪物!黑黑的一大團,長了好多眼睛和爪子,會吃人!就和你家裡那個一樣,之前它才把那棟屋子裡所有人都吃掉了……”
聲音越來越小,他有些愧疚——那麼大的怪物,他害怕,悲劇發生當天隻能躲在家裡拚命給警察打電話。
這件事被通知給父母知道後夏油傑從父親那裡領到了從來沒有過的一巴掌,母親則硬壓著勒令他彎腰向上門了解情況的警務人員鞠躬道歉:“對不起啊,這孩子太頑皮了,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實在是抱歉。”
男孩眼中的恐懼與希望被藏在父母顫抖的手掌下:
“不要再說那種奇怪的話了!”
“會被當做奇怪的人抓走!”
不時與怪物搏鬥,身上總會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跡,教師誤以為他在校外與人發生衝突,試著問過幾次後給了這樣的警告:“夏油同學,想成為受歡迎被大家注意的人,用說謊這種方法可不行哦。”
可是,我並沒有說謊啊!
為什麼沒有人相信?
“你是說,兩周前,那棟屋子裡發生了滅門慘禍,而你看到了犯人的蹤跡?”早就猜到那棟屋子一定有問題,由紀摸摸下巴:“上一戶為人怎麼樣?”
滅門慘禍,如果不是仇恨或與利益緊密相關,根本無法解釋。這世上惡人很多,單純的變態倒還稀少些。
“……誒?”
男孩低頭等著奚落和嘲笑,沒想到等來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你不覺得我在說謊?你不害怕嗎?”
“彆開玩笑了。”由紀收起臉上輕快的笑意:“就你現在的程度還想騙過我?而且……有什麼可害怕的,害怕能解決問題嗎?害怕能乾掉你嘴裡的怪物嗎?”真話假話都分不清,還乾什麼情報!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恐懼上,她更關心“怪物”會不會冒出來傷到留在家裡的母親。
由紀確認自己沒在新家裡見到過任何異狀,她忽然回想起去超市購物時發生的意外——無形無影,卻不能否認存在的不明之物。
真是個有趣的國度啊……看不見的悲劇,聽不見的哭聲,擇人欲噬的怪物。
“你還知道什麼?遇到過其他能看見怪物的人嗎?”
夏油小朋友沉默了一會兒,抱著自己縮成一小團:“我看見的不太多。那天在窗邊本來是想丟石頭嚇嚇你、提醒你們儘快搬走的。然後我就看到,怪物在你背後伸出爪子,不知道為什麼又消失了。”
“嘛……”由紀一胳膊撈住小弟的肩膀使勁來回晃他:“既然你敢盯著我家窗戶看,一定有辦法處理所謂的怪物,至少也該知道找什麼人處理?”
“……”夏油傑再次閉緊嘴巴,用眼神表示就算同桌真的扒掉他的褲子,他也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兒。
“好吧,算了!”
出乎意料,她真的就這樣輕輕放過,不再逼迫——這個情報源挖不出東西,不代表不能從其他地方挖呀,乾嘛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一是椎名肯定知道些什麼,二是怪物已經消失,由紀覺得可以適當鬆鬆手裡的韁繩。對待小弟,壓榨歸壓榨,絕對不能染指他們最看重的東西,無論親情、尊嚴、或是財富,否則背刺不過遲早的事。
溫熱的胳膊從肩膀上挪開,夏油傑摸了下脖子,忽然有點失望。
她怎麼不問了呢?雖然確實有點難以啟齒,但要是她的話,再堅持一下似乎也不是不能說。
一塊好吃的鹹蛋黃巧克力被女孩塞過來,夏油小朋友下意識嚼了兩下,很想問問同桌為什麼不再追問。
然而森由紀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剛才讓你說你不說,這會兒又想說?晚了!
同桌兩個就這麼一直僵持到放學,夏油傑沒有像往常那樣火燒眉毛似的提起書包就跑。他假裝寫作業,實際豎起耳朵聽森由紀和其他同學聯絡感情,視線緊跟在她垂下來的黑色辮稍上。
怎麼那麼多話!
“你,你還想知道嗎?”
到底還隻是個小孩子,猶豫了一中午,夏油傑終於下定決心:“我帶你去看。”
由紀正忙著哄被逗得咯咯直笑的女同學們,冷不丁聽見身後突然有人說話,炸毛倒是沒炸毛,她保持著斜靠在課桌上的動作,向後仰過去回答他:“知道了。”
“誒?由紀醬和夏油同學很要好嗎?也是哈,臨桌來的。”七八歲的小丫頭們聲線稚嫩嘰嘰喳喳:“夏油同學怪怪的,好陰暗,又不喜歡說話,很難交往的樣子,好可惜哦!”
夏油傑:“……”
完全不覺得哪裡可惜!
“還好吧,我覺得他這樣沒毛病。”由紀對小弟獲得的□□不置可否,站直身體後她拽出書包提在手裡:“夏油找我有事,先走啦,白白~”
飛吻降落在一片嬌滴滴的驚呼聲裡,夏油傑頂著一頭黑線越過她走去前麵領路。
這就是電視劇裡說過的那種吧!海王!
沒過多久,兩個國小三年級生一前一後溜到國中部外,隔著綠色金屬網格看向運動場一角。
幾個頭發顏色特彆絢麗的高年級女孩圍住一個低年級,把她推來搡去的嗬斥謾罵。被欺負的人自始至終低著頭,連句像樣的還嘴也沒有。
“所以……這有什麼可看的?”
打人者的手段貧乏無趣,挨打的跟個發麵團一樣沉悶,還沒貝爾西歌舞劇團那些舞姬們私下鬥毆順帶互相問候祖宗十八代看著來勁。
夏油傑的目光停住在虛空某處:“你真的看不見嗎?那裡,中間那個人身後,有個怪物。”
由紀回頭看了他一眼,轉回去:“哦~”
尾音拉得很長,緊接著就是——“看不見!”
語氣要多欠有多欠。
原來是這種“怪物”。並非沒有耳聞過,實在是歐洲類似的其他超自然現象同樣不少,一時之間難以判斷……反正她看也看不見,就當它們不存在好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再恐怖的怪物,也沒有人類本身可怕。
夏油傑被她欠欠的語氣噎得一滯。
新同桌人美歌甜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多長了張嘴,有點可惜。
要不是打不過她!
男孩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好身手總有一天找回場子,然後不死心的指著被欺負的低年級國中生:“就在那裡,很顯眼的!我可以把它們揪出來搓成球。”
然後吃下去。
就是因為這個他才不想說——如果承認自己是個吃抹布的小孩,一定會被徹底排斥到下輩子!
“既然你這麼堅持……”
由紀低頭四處尋覓,找到一塊看上去還不錯的石頭撿起來上下顛顛,抬手就砸:“走你!”
個頭不大的鵝卵石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完美命中目標。
她砸的就是那個被欺負的女孩。
“不好啦!打架啦!見血啦!快來人呀!”
中氣十足的呼喊引起教工注意,聚在一起的小團體還沒來得及四散逃跑就被值班人員堵了個正著,被石頭打傷的國中女生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你乾什麼啊!”夏油傑震驚的望向由紀:“你怎麼能砸那個被欺負的學姐?她都那麼可憐了!”
最重要的是這一砸讓那怪物憑空變大一圈……
就,大可不必如此急切的作死?
“哦,你隻看到她可憐,她為什麼可憐?”
留下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她把書包扔給小弟抱著,挽起袖子摩拳擦掌:“瞧我的~嘿!”
“喂!你們兩個小學部的……”教工話還沒說完,隻見穿水手裙的女孩扔開書包,勾起鐵絲網飛起一躍,醜醜的落在國中部這邊。
咳咳,起飛姿勢夠帥就行了,彆管我怎麼落地!
“老師!我要舉報!”跳到一半才想起來裙擺太短不得不用手壓著,由紀笑得一點也不勉強:“那邊三個學姐在欺負另外一個學姐,都打出血了!夏油同學遇見好幾次!”
留在鐵絲網這邊的夏油傑:“……”
這種時候,你就不能暫時先把我給忘了麼?
很快,校園霸淩團夥,被霸淩的受害者,以及走過路過順手舉報的吃瓜路人,統統被請進教導處談話。
無論是不是自己造成的傷害,發色絢麗的高年級女孩都對此表示義憤填膺:“我們根本就沒對她做什麼,隻是聊天而已,你自己說是不是啊?”
受害者連眼睛也不敢抬,低著頭,厚重劉海垂在臉前瑟瑟發抖:“是、是……”黑影貼在她背後,眼眶處是空洞洞的蒼白,衝唯一能看見它的夏油傑裂開滿含惡意的嘴角。
你能怎麼辦呢?
“看吧,這兩個小學部的小屁孩胡亂喊的,惡作劇。”高年級女孩瞪向森由紀和夏油傑:“你們搞什麼啊!”
“你帶人堵著她好幾回,我都看到了。”夏油小朋友握緊拳頭,並沒有因為對方比自己高了太多而退讓。倒是由紀,挖挖耳朵意興闌珊:“挨揍的都不急,你一個看戲的急什麼。”
怪物在轉向她的瞬間迅速扭回去——咒靈……也怕惡人!
這孩子氣質容貌實在好,挖耳朵這種無賴的動作也做得嬌憨可愛。但是並不能抵消故意惡作劇的頑劣,教學監督拿起教鞭憑空揮了兩下:“誰說了謊,自己主動把手伸出來!”
森由紀看夏油傑,夏油傑看向那個總是被欺負的女生。她背後的怪物正拚命朝與森由紀相反的方向伸展?
“……”女生沉默片刻,小幅度搖頭否認:“沒有人欺負我,我隻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頭。”
“你!”夏油小朋友向前邁了一步,由紀眼疾手快拉住他,把手伸到教學監督麵前:“對不起啦,也許是我看走眼來著。”
沒注意到嗎?人家隔著頭發偷偷瞪過來,恐怕肚子裡正罵娘呢。
果然,低年級的國中女生跟著又點點頭:“嗯,是這樣。”
“念在你是初犯,小小懲戒以儆效尤!”教鞭打在白皙細嫩的掌心,可怖紅痕瞬間龔起。由紀看也不看鞭笞帶來的後果,低頭向那幾個高年級女孩道歉:“抱歉啦,原諒我吧~”
幾個高年級女生你看我我看你,交換過一圈眼神後轉回來笑道:“行啊,既然你都道歉了,這次就算了。”
眼看學生之間的爭執平息得不費吹灰之力,教學監督也懶得繼續追究真相——沒見那個被打到出血的女孩甚至不敢大聲說話麼,既然自己撐不起來,那就彆去哀歎被人欺侮。
一般情況下,這種見了血的事件必然要嚴肅處理,隻需受害者張嘴指控,證據很好收集。但是……處理過後受害者又會遇到什麼?那就不是學校需要關心的事了。
你要公平,學校給了,你要正義,學校也給了,還有什麼?
你總不能要求學校下令讓彆人必須喜歡你?
反問之後,啞口無言。
有一種“紅色指令”現象。
當集體中出現“害群之馬”時,他/她就會被打上這個記號。一旦被標記上“紅色指令”,任何惡意傾瀉的針對就都成為合理行為。
“因為做過這樣的事,會被懷疑也是很正常的吧!”
“告密者。”
“腦子有病,怎麼敢用那種語氣說話?”
於是受害者明知綏靖妥協不是好選擇,卻還是沒有勇氣向施暴發起反擊,大多會反過去埋怨揭開真相的人。
——不要讓我被標記上紅色的指令啊!
敢於從黑暗中站出來的人,永遠比陽光下的羊羔少。
無人耳聞的哭泣在綿延,誕生出扭曲殘暴的怪物。
“行了,你們兩個可以走了,再有下次叫家長!”
教導主任揮手趕走兩個小學生,由紀拉著夏油傑迅速走出辦公室。
離開國中部的路上,夏油小朋友比平日裡安靜了一百倍。走到校門口,他垮下臉冷冷瞪著由紀:“為什麼要低頭,為什麼要向那些人道歉,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總是被排斥孤立啊,我的小可愛。”由紀本來想說“小蠢貨”的,念在這個小弟還不錯的份兒上,臨時換了個詞。
或許我滿身泥濘,但我並不排斥想要爬出泥潭的人。
“你以為教學監督不知道學校裡的霸淩事件?”她抬頭望天,耐心解釋:“看看那幾個肥婆花裡胡哨的腦袋,一句話,真的隻需要一句話,就能送她們停學回家反省至少三個月,畢竟見了血,不算小傷害。”
五月近在眼前,三個月後就是暑假,暑假往後緊跟著畢業季,停學反省三個月,然後這幾個就得畢業走人進入社會挨毒打了。
但是這個受害者呢?她會在之後頂著來自集體的異樣眼光度過漫長的兩年。
如果運氣好一點,也許會有明辨是非的手伸過來,問題是她敢賭嗎?
“人始終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如果心靈不夠強大,覺悟不夠深刻,那就隻能隨波逐流,至少不會比現在更痛苦。”
“對了,你說的那個怪物,怎麼處理?要重新回去麼?”
“不用了。”
夏油傑再次陷入沉默,不過這次,小朋友之間的安靜沒能保持太久,很快就有人前來打攪——
“哈,跑這兒來了?”
花腦袋軍團匆忙從後麵追出來,正好把兩個小學生堵在學校大門外:“很有本事嘛,敢管老娘的閒事。”
幾個一看就很社會的少年綴在她們身後,看穿著體態,不是同班的不良也差不了太遠。
無聊。
為遭遇校園暴力的學生張目這種事對她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但既然是小弟的願望,倒也不是不能安排安排。而且從另一個角度看,還能鞏固一番留給內務省的虛假印象。
於是由紀向前走了一步,雙手環胸:“還有什麼事兒?”
大約是因為母係的先天優勢,她已經和國中三年級的女生一樣高,甚至更猛些,自然而然把尚且矮墩墩的同桌擋在身後。
“¥!”花腦袋們揚起下巴罵了一句,話音未落恍然間隻聽快門聲此起彼伏。
雖然穿著小學生製服,耐不住人好看哇!
森由紀五官立體又精致,眉眼深邃,放在一億人裡也算少見的那種漂亮,當然要拍下來以供晚上躲在被窩裡細細品味。
“不要臉的賤貨!”
腦袋最花身材最高最壯的女孩胸口急劇起伏,抬手就瞄準對手的臉。憑借多年在克洛斯特街和碼頭混跡的經驗,女孩精準閃避對方侮辱意味大於一切的攻擊。
一對多,她又不傻,當然走為上策!
還有啊,這種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辱罵算什麼?丟人現眼!
拉起呆滯中的小弟,由紀拔腿就跑:“肥豬婆,你腰上的懶肉都突出來了,就像沒人吃的爛蘋果核,是怕掉進水裡淹死才天生戴了個遊泳圈兒麼?”
“你閉嘴啊!”
被迫逃命,夏油傑上氣不接下氣吼道:“嫌仇恨拉的不夠穩嗎?哪裡像爛蘋果核,明明是梨核!”
不良少女們瞬間提速,仿佛臨時加裝了發動機。
“留點氣兒自己喘吧你。”
由紀毫不客氣的精準吐槽:“這才跑了幾步,居然就不行了?”
你才不行!
男孩閉嘴,賣力揮動兩條小短腿兒。
前方是越來越熟悉的街道,背後是氣急敗壞火冒三丈的國中生,越跑夏油傑嘴角翹得越高。
森由紀,真是個有趣的人。
一路跑回家門口,由紀拖著夏油傑跳進自家院子,低頭隨手扔出去一個土坷垃,剛好砸到追得最緊的人臉上。
“哇啊!”
緊跟著的自然又是一連串咒罵。站在柵欄裡,她雙手叉腰有恃無恐:“滾吧你們,總有一天自作自受!”
回頭就收拾你們幾個,都不用等到下星期。
椎名聽見動靜出來查看,不良們轉身就走。
沒人地方動手毆打小朋友問題不大,但要是被人看見報了警,麻煩就會很多。反正房子跑不了學校也跑不了,總有一天堵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