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閉嘴啊你!這家夥一個想不開隻需要雙手鬆開油門踩到底,咱們兩個都得玩完!你死不死無所謂,老娘不能死!
紫色眼睛狠狠瞪著藍色眼睛,後者慢慢慢慢縮回去,就像縮起耳朵和尾巴的貓團——他突然意識到,五條家引以為傲的生得術式“無下限”,居然在主人未曾授意的情況下自動解除了。
未曾授意的情況下自動解除了。
自動解除了。
了。
不是詛咒師,沒有咒物乾擾,除了開車那男人身後帶著的垃圾咒靈,這裡不存在任何與咒術世界有關的東西。
從來沒想過萬一某天失去術式會怎樣,男孩在森由紀油潤晶瑩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白頭發,藍眼睛,也許有點好看,但是很普通,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裡甚至連慣常見到的驚豔也沒有——無下限罷工了六眼還在正常運作,男孩確定這個弱得要死的少女確確實實是個既無術式又無咒力的普通人。
所以,她看到的也隻是個普通人,不是五條家的六眼神子五條悟。
老舊皮卡的發動機噪音隆隆,空調大約隻為擺出來表示車輛配件齊全,坐在前麵開車的“司機”更是聒噪,男孩卻不再掙紮。
有人自願充當糖果和奶油味兒的靠墊,為什麼要拒絕?反正家仆很快就會找來,大不了到時候把這個奇怪的普通人帶回去……帶回去做什麼不知道,總之先帶回去吧,沒事做就讓她天天不重樣的唱歌給他聽!
皮卡發動機沿著公路瘋狂轟鳴,以最快速度連夜逃離繁華的都市。開到一半途經加油站,外守一把車停進去,扭臉問向不知道在低頭搞什麼的“女兒”:“有裡,你想吃什麼?”
“爸爸,有裡想吃炸雞和薯條,還有不加冰的可樂!雙份番茄醬!”姿勢格外僵硬的森由紀大聲提出要求:“肚子好餓!”
你快走啊!
“那有裡要乖一點,彆下來亂跑知道嗎?”既然是寶貝女兒的要求,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來的外守一當然不會拒絕:“等著,爸爸去給有裡買個全家桶。”
“好耶!和爸爸一起吃全家桶~”
女孩大力拍打著一片白白的東西,男人沒有細看,關上車門就向不遠處的快餐店走去。
他一走森由紀立刻七手八腳把躺在自己腿上的男孩推到一邊:“行了走吧。留在加油站裡讓人給警察打電話也好,聯係家人來接也好,你免費了。”
打從出生起就沒有這麼被人嫌棄過,男孩一肚子火氣滿臉不悅:“我是走是留關你什麼事,自作多情。”
“那你就留下給人開光祭刀,按照你們這裡的習俗,逢年過節我會記得給你點柱香的。”說完她伸手就去開車門打算跑路,整個過程不到一秒,水手服裙子下擺被人緊緊抓住:“你居然把我一個人扔下來自己走?!”
語氣比學校門口討吃不成白被擼的煤氣罐還委屈。
“我沒把你塞到車輪子底下軋一軋就很對得起這份露水情緣了,親愛的。”
森由紀回答得宛如渣女附體,抓著她裙子的男孩一滯。
就,就什麼叫做“露水情緣”啊?
“不行,我就是來找你的,你不能扔著我不管!”反應過來以後他叫得比誰都大聲,成功阻止對方繼續開門的打算。明明是追蹤著咒靈殘穢沒來得及跑,偏要把責任推到完全無辜的人身上去——如果鬆手的話她真會走,頭也不回的那種。
反正不管那個男人還是纏繞在他身上的咒靈,無論哪個都不是他的對手,留下來多玩一會兒唄~
這種毫無禮儀可言的舉止讓小孩有種從套子裡跳出來的新鮮感,然而要說出格,還是常年混跡街頭的女孩更瘋些。她掀起裙擺用力一撕,在男孩震驚的眼神中把他抓著的那條撕掉,反手又將布片紮回腰間:“白白吧你!”
“彆啊,姐姐!”小爪子眼疾手快的再次抓上來,男孩露出漂亮的藍眼睛企圖感動對方:盯……
結果女孩隻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滾滾滾,少自作多情。”
這句話還回來的可真快。
賣萌失敗,男孩眨眨眼,張開手向前一撲,憑借迅捷的身法“啪嘰”撲進女孩懷裡。不但抱著她的腰死活不肯撒手,白毛紛亂的腦袋還拱來拱去完全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
她氣急敗壞的樣子真有趣,比所有侍女、家仆、老人、長輩們加起來都要有趣得多。是生機勃勃的,是絢爛悅目的,是種沒有負擔的愉悅。
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熊孩子?把他慣成這副模樣的人就沒有哪怕一絲責任心嗎?炸翻過克洛斯特街上大半小流氓的森由紀被這小子氣得直笑,眼底閃過一道銳芒:“就算你這麼熱情的投懷送抱……”
她用手指捏住男孩的下巴迫使他抬頭,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呼吸都幾乎交纏在一起。
在這方麵完全沒有抗性可言的純情小朋友紅了臉,鬆手就要向後躲,森由紀趁機掙脫,推開車門跳下去鑽進路邊樹叢就此不見蹤影——如果夠聰明就該知道動動尊臀跟上來一塊逃命,任性耍賴留下,那就自己承擔後果。
果然呢,被扔下了。
手心一空,男孩愣在原地許久,直到外守一提著打包袋再次拉開車門:“有裡?我的有裡呢?”
纏繞在他身後的咒靈驟然膨脹。
“她說不要和一個殺人犯回家,走了!”
男孩沒好氣的回了一句,眼底陰沉——有意思的女孩子跑了,還留著這家夥和他身上的咒靈乾嘛,孵蛋嗎?
半小時後,森由紀在鄉村派出所等到了飛車趕來的萩原和鬆田,如實交代事情經過,給椎名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她被鬆田陣平拎著耳朵碎碎念:“從這周末開始就彆上什麼理論課了,來我這兒挨揍吧你,不指望排上名次,至少彆像這回似的,丟人!”
這也就是眼看著小姑娘脫離危險才有心囉嗦她,沒得到消息前他比誰都緊張。
“你至少象征性的掙紮一下?就算給我點麵子?”
“你的麵子值得挨一刀開個洞麼?不值!”
後座的吵鬨眼看即將降格到小學生級彆,萩原研二笑著插了一句:“接到電話前小陣平差點催著我把車開飛起來,一見麵又吵,你們兩個果然關係很好。”
“誰和這家夥關係好啊,不學無術!恬不知恥……”鬆田陣平氣急敗壞,一連串用了好幾個成語,被森由紀佯做聽不懂跳過去:“之前你們就接到報案了?”
“先是降穀推理出大概方位,我們走到一半警視廳那邊突然傳來消息。不知道是哪戶門閥家的矜貴小少爺,動靜可真大,伊達順手塞給諸伏他們去接人了。”他不痛不癢的評價了一句,靠背一動,小姑娘油光水滑的腦袋冒出來:“是吧?是吧!超難打發的那種,將來絕對會是個讓警察頭疼的特權人物。”
“啊……我不清楚,我又沒見過,倒是聽聲音知道伊達被纏得有些不耐煩。”
萩原研二失笑。
能讓伊達航窩火,看來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性格問題。
森由紀咂咂嘴:“我見到了啊,順手把他扔車裡繼續冒充‘有裡’,確實有點招人嫌。”
關於小少爺的話題就此告一段落,萩原研二啟動另一個話題:“‘有裡’?那又是誰?犯人的作案動機?”
一聽這個鬆田陣平來勁了:“該不會是個失去女兒而瘋癲的狗血劇本吧!”
“這你就要問本人,或是另一個疑似受害者諸伏了。”森由紀說出自己的推理,分神聽了一耳朵的萩原研二一腳把油門踩到底——這小丫頭不知原委,他們這些和諸伏極要好的同窗可是知道!
諸伏景光追尋一個胳膊上紋有“杯子”圖案的凶手已經很久了。
等他們回到警視廳,警校生們被叫去問話,文職小姐姐則指指休息室對由紀道:“那裡有個很擔心你的小朋友哦,去看看吧?”
很擔心我?難道夏油傑倔強到這種地步?感動ing……
她高高興興一把拉開休息室大門,看了一眼冷下臉轉身就走:甜蜜的,居然是那個小白毛。
“你去哪兒!”
男孩一張嘴就是股非常傳統的幽怨味兒,小少女退了一步退回門邊,向後仰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吐槽他:“你管我,自作多情!”
“我都道過歉了!”他委屈得喵喵叫,從桌子裡掏出撒嬌賣萌才從女警姐姐那兒騙來的新全家桶——上一個被咒靈汁液噴得體無完膚,根本不想吃。
“女巫”一向奉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當然了,對手要是奉上全家桶並誠懇道歉的話,也不是不能原諒。
看在那雙藍色眼睛的份兒上。
“哼哼哼,你賺大發了你知道麼?”
她轉回去,走到男孩對麵拉開椅子坐下,伸手就從紙筒裡摸出條雞腿:“下次再遇到綁架記得少管閒事。”
長成這個樣子,被人抓去都留不到第二天,眼睛和屁股總有一個保不住。
要不是被我撞上,你能從變態手裡跑掉?
男孩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飄蕩著這個意思。
“不用管我,顧好你自己吧!”森由紀抬手作勢要用啃光了的雞骨頭砸,對方老神在在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無下限罷工隻是一會兒的事,她跳車逃跑後一切就都恢複正常。
女孩哼了一聲,收回動作把骨頭扔在桌子上,起身往紙筒裡繼續掏:“薯條沾番茄醬你吃不吃?不吃我就……”
“吃!”他回答得無比迅速,由紀二話不說撕開塑料包裝,把紅色膏狀調味料擠在桶蓋上:“聖代歸你,土豆泥我吃。”
她不是吃獨食的人,有好處總得大家一起沾才行。說到底,把人扔在車上確實有點不講究了,所以小姑娘終究難得退了一步。
不加冰的可樂涼爽程度不會比加冰的低,能喝到的飲料卻更多。兩個小孩各自抱著紙杯呼嚕嚕喝得直打嗝,乾掉最後一塊油炸食品後森由紀從座位上跳起來:“我要回家了,祝你好運。”
“……”
男孩咬著吸管不做聲。他是想過要把這片不知名的絢麗晚霞留在身邊,最後卻選擇沉默著放棄。
家老們在和警視廳上層扯皮,按照一般慣例,不扯上個十天半月絕對沒完。也有仆人戰戰兢兢上前問過神子為何不告而彆私自行動,他隻推說看見了個凶狠的二級咒靈——關於她的事隻字未提。
那是去年暮春時,第一次走出五條家外出祓除咒靈。他記得很清楚,主院外連花草都格外精神些,視線貪喜的在一株蒲公英上多停留了幾秒,次日那株沐浴在陽光下隨風搖曳的暖黃色小花就被連根拔起扔掉了。
家仆們是怎麼說的呢?
“非常抱歉,悟大人,負責清掃的侍女已經下去領罰了。讓您看到雜亂無章的草屑,這件事我們會引以為戒,請您原諒!”
麵前是一片貼服在地的頭顱,六眼能看得清黑暗裡的蛛絲,看不透他們此時的表情。
——我隻是,覺得那朵自由自在的蒲公英顏色很好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