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省辦公大樓的會議室裡,氣氛比參加葬禮還要低沉。
種田山頭火坐在座位上,看似垂眸沉思,實則走神走到天邊。針對橫濱大小組織以及以PortMafia為首的自由異能力者的清剿行動,可以說徹頭徹尾完全失敗。即便行動計劃製定前便表示了明確的反對態度,值此大敗之際,他這個“異能特務科”長官說什麼都不合適,乾脆什麼也不說。
內務大臣坐在上首處,環形會議桌中間坐著被PortMafia新首領特意釋放的年輕軍警。
“把你那天的所見所聞重新描述一遍。”
秘書官開口提示至今仍未緩過來的青年,他像是被嚇到了似的,渾身一顫,目光環視周身,確認都是自己人才張嘴道:“那天的行動,我們嚴格實行計劃……”
“……沒想到眼看即將擊潰那幾股幫1派勢力,PortMafia突然潮水般出現。那種火力和戰術,根本脫離了普通會社的範圍,還沒反應過來大家就像待宰的羊一樣被趕進各種小巷,催1淚1瓦1斯炸開得出乎意料……”
“俘虜隊長的是個年輕女孩,不像一般乾部。她說……”青年咽了口口水,抬起眼睛,露出藏不住的恐懼:“她說要國會派人帶上代價去港口見她。”
“已確認原PortMafia首領森鷗外在行動中被成功擊斃,此等舉動不排除複仇的動機。”秘書官及時貼在內務大臣耳邊低語:“這是關於那個女孩的資料,請您過目……”
他將一份檔案遞到大臣眼皮下。
華發斑白的中年男人接過那份資料翻開,匆匆瀏覽之後臉色忽青忽白忽紅。
六年前從海外偷偷帶回來的小拖油瓶,今天成了讓無數人寢食難安的可怕對手。類似森由紀這種戰爭時期“製造”並遺留海外的混血兒數不勝數,政府接受他們後采取的手段大多相似,沒想到一群小臥底裡偏偏就出了一個剔不掉的刺頭——剛好在他的任期內出現,因著先前那些檔案的記錄,都不好說要製裁她。
內務省要製裁自己放出去的魚餌嗎?消息傳出去,坊間的調侃不會比軍警打不過PortMafia更好聽。他幾乎已經聽到自己被其他大臣揶揄為“眼盲耳聾”的愚翁了,此等恥辱,萬萬不可叫外麵知曉,否則家族數代積累的政治資源將會一掃而空。
尤其森由紀此人,嚴格來講她甚至並未入籍,又在橫濱做生意。警視廳也好,軍警也好,內務省也好,都沒法子在租界區法辦外國公民——她是歐洲人,德國人。
同為戰敗國,德國在國際上的聲譽橫豎都比島國高,近年來更是擺脫了被戰勝國分而治之的屈辱局麵,將首都柏林一分為二的牆壁被徹底拆除,這個國家重新成為歐洲大陸上不可忽視的強國。
作為歐洲強國公民的森由紀,隨時可以拿“遭受政治迫害”為由將島國政府告上聯合國兒童權利委員會。
她被帶到島國時才十一歲,當然算兒童。
監1禁,監1視,洗腦,特工訓練,無論哪一項這份檔案上都記錄得清楚明白,無可辯駁。
至少站在官方角度,內務省沒有證據也不想有證據對森由紀使用強製手段——什麼證據?軍警打不過PortMafia?還是一個十二歲就被內務省塞進PortMafia的孩子尚未成年就脫離了掌控?
都說彆提這兩件事了!還提!
“……種田,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這個森由紀,似乎是個異能力者。”
內務大臣將目光投向“沉思”中的種田山頭火,光頭中年人抬頭,無縫接過上司的問題:“是,經過線人長期調查確認,她是個可以自主合成毒素的異能力者,我們早在一年前就已經針對她做過編號歸檔。因為國籍的問題,歐洲那邊一直想得到這份資料,歐洲異能局隱約提過想要引渡流落在外的異能力者,被我方以尊重未成年人選擇為由拒絕。”
這種無聲無息不動聲色的異能力者往往比打起來驚天動地的類型更棘手,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中招。當然不能放她回歐洲,那不是給對手送了個天生的暗殺苗子麼!
從前是因為森鷗外活著,島國還能以“未成年人必須與監護人在一起”當做借口。千算萬算沒算到森鷗外這次居然翻了船,異能特務科也很頭疼。森由紀怎麼還沒滿十八歲?之前和她定有婚約的人是不是不行?眼看進了嘴的鴨子都能飛走,不但飛走,還在所有人的食槽裡留了坨“炸彈”。
內務大臣:“……”
我並不想聽你用“珍惜人才好難得”的語氣說這種題外話,我隻想聽到有人願意為過去的疏忽大意負責!
“咳咳,也就是說,她是森鷗外的親生女兒無疑,也已經從其父手中接過PortMafia成為新的首領?”他換了個注視的目標:“相澤,我記得當年打報告將森由紀從德國帶回來的人,好像是你?”
宗教管理科長官於日前不幸因“意外”去世,當然要由即將升任長官的副長前來出席會議。相澤謙吉掏出手帕擦擦汗:“是,大臣。那孩子原名愛麗絲·維爾根特,‘森由紀’是抵達島國後森鷗外給她起的新名字。生長於勃蘭登堡的克洛斯特街,家貧如洗,以賤業為生,母親常年精神失常,外祖母死於與鄰居的鬥毆之中。”
“曾是那起駭人聽聞的‘蘿莉Party案’的受害者之一。”他一口氣將情報儘數說完,馬上甩鍋:“落地後她就和母親一起被內務省專員帶去東京某町市監1控,職權所限,在那之後我就很少與那孩子接觸了。”
“她的母親還活著?”內務大臣眼前一亮。
拿不住這個女孩子,拿住她的母親也一樣。軍警沒本事清剿PortMafia已經是不爭的事實,那就想辦法讓橫濱勢力先低頭。
政府怎麼能和一群亡命之徒媾和?笑話!
相澤謙吉麵色淒苦,他把視線移到旁邊的種田山頭火身上,在對方躲閃不及的眼神中繼續甩鍋:“那個女人,愛麗絲·維爾根特,早就被森鷗外藏起來了。我們是宗教管理科,短時間內抽掉不出人手尋找一個外國瘋子。”
種田山頭火也不想沾手這種臟活:“那個女人不是異能力者,我們這兒沒有記錄,難以追蹤。”
橫濱地界上生活著四百萬人口,東京都更是世界罕見的高密度城市圈,在堪比沙丁魚群的人群裡尋找一個隱姓埋名藏起來的女人,比大海撈針還難。
內務大臣氣結:“就沒有什麼好辦法了嗎?一個還沒成年的黃毛丫頭,居然把國家的精英們為難到如此地步,荒謬!”
“親屬,好友,戀人,總能找得到。我決不允許政府在這件事裡先低頭,如果找不到,你們也就沒必要繼續坐在這裡了!”
二三十個不同科室的負責任坐在圓桌旁,整齊劃一的把頭一低。
與這件事不搭界的科室對類似出力不討好的無用功自然全無好感,不小心掛上關聯的科室大多在心底翻白眼——說得好聽,還不是一開始就沒有妥善對待歸國子女?
等到發現小臥底黑化長歪了再火急火燎想辦法拿捏?晚了!
森鷗外一死,唯一對森由紀有天然壓製力的人也不存在了。不想著趕緊找其父生前敬重的長輩居中斡旋調節,反而淨想些旁門左道,要不是出身世家,這種蠢貨無論如何也坐不到“大臣”的位置。
拿未成年女孩可能在意的人去要挾她,虧他想得出來,真就不怕PortMafia徹底翻臉炸鍋嗎?那裡可還蹲著島國唯一一個成功活下來的人造異能力實驗體。逼急了她完全可以慫恿中原中也衝進國會大廈開個大,那才真是都彆過日子了。
“人要找,礙於時間緊迫,不如雙管齊下。找人的同時請夏目老先生出山居中調節一二?”
種田山頭火很會說話:“夏目漱石老前輩是森鷗外的老師,按照道理,便也是森由紀的長輩。事關橫濱穩定,老人家也不會拒絕。總歸那孩子突然拔刀也是為了替枉死的父親討回公道,回頭請警視廳將澀澤龍彥其人掛在通緝令上,先行安撫,說不定可解燃眉之急?”
國會裡不也亂成一鍋粥?首相解散了議會,在野黨彈劾了首相,上層圍繞權力的爭奪正是熱鬨時候。金融市場遭遇重創低迷頹廢,投資者的信心越來越低,這個時候首選還是要儘力維持社會穩定,哪怕隻是表象。否則街頭烽煙一起,不大的島國也能迅速分裂成四五分。
“夏目漱石?”內務大臣也覺得種田山頭火提了個比較靠譜的主意,但他不能那麼快就接受,顯得自己無能。
“那個老一輩的異能力者?”
刻意停頓上三五分鐘,他敲敲桌麵:“那就這麼辦,此時全權交予異能特務科居中斡旋,其他部門儘力協助。以上!”
種田山頭火:“……”
我是讓你去請人以示誠心,你可倒好,順手又把鍋給我甩回來了?
奈何內務大臣歸心似箭,正急著回去與背後的金主商討該怎樣擴大家族在國會中的影響力,沒空替部下操心。等會議室內前來開會的各科室長官儘數離去,阪口安吾從門外走進來接老師回辦公室:“種田老師,那邊傳了消息。”
“什麼?”
種田山頭火瞬間精神起來——安吾所說的“那邊”,正是PortMafia。
他急忙起身,拉著弟子返回異能特務科:“都傳了什麼消息?”
靜默了數日的情報聯絡員們終於得到首領示意,恢複與外界的來往後第一件事便是邀請各方勢力出席先代首領森鷗外的葬禮。
阪口安吾低頭:“老師,由紀那邊,想要自由航行的權限,除了異能營業許可的條款外,她還要求內務省重新修訂保護合同。”
“作為交換,PortMafia願意儘快讓橫濱恢複平靜,也可以代為狙擊國際遊資和境外滲透進來的危險份子。”
“就這樣?沒有彆的條件了?”種田山頭火聽完無比確定,森由紀就是為了給森鷗外出氣才會抄家夥火並軍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