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盤旋飛舞,亂葬崗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柳姒在一片撕咬聲中醒來,映入眼簾的,便是恰好從她頭頂走過的一隻野狗。灰黑色的狗尾巴上粘著一小塊腐肉,嘴上銜著灰青色的斷臂,滲人得很。
她躺在屍坑中,隻覺得這畫麵似曾相識。
前世,她便是在亂葬崗中咽氣的。
心頭狐疑:難不成又重生了?
這個想法很快便被她打破。
因為她發現她能聽見,看見;卻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嗅覺全失。
隻能猜測大致是附身在何物上,與重生無乾。
亂葬崗中很安靜,她望著天,耳邊能聽見時不時的鴉叫狗吠,還有那些野獸吞食屍體的聲音。
“郎君,小心!”
熟悉的聲音傳來,她轉動眼珠子。
幾道身影從遠處走近。
說話的,正是謝三。
他扶著一人的胳膊,眼中擔憂;但那人似乎並不領情,甩開他的手徑直往這處走。
眼眸泛紅,眼下烏青,往日一絲不苟的發此刻鬆散著,就連衣帶也是隨意係著;但這並不影響他容貌依舊俊美無雙。
這是......
謝竹君?
柳姒詫異。
同時心頭又有些肯定:她又回到前世了。
隻是不知,這次她是誰。
不過她死時,謝竹君不都官至宰相了嗎?何以如此狼狽?
她靜靜望著,目光隨他身影而動;看著他進到屍坑中,一具具翻找著屍體,像是在找什麼人。
她十分想問:他在找誰?
又是誰值得前世的謝晏這般,苦苦尋找?
可惜她說不出話,隻能看著。
看著他在崩潰之下跌了一跤,而後渾身僵硬,緩緩蹲在了她的身前。
她從未見過謝晏這樣絕望痛苦的表情,好像心被人刨出來了般,滿身悲慟死寂的氣息。
他將她抱了起來,低頭吻在她的頰上,他說:“念念,我帶你回家。”
柳姒了然:原來是在找她啊。
她被謝晏帶回了謝府,帶回他的院子。
他命奴婢打了水來,自己給她脫衣擦身,清洗乾淨。
脫衣裳時,柳姒順勢看了眼。衣裙臟亂殘破,還帶著泥水,看一下都刺眼。
難為他還能一路抱著。
最後,她被抱著坐在鏡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銅鏡,想瞧瞧自己現在是何模樣。
隻是視線剛透過鏡子停在麵上,心頭便是一顫。
不為其他。
實在是如今的自己太可怕太惡心了。
麵色發青,皮肉腫脹腐爛,臉上滿是野獸啃咬過的痕跡,東缺一塊西缺一塊,跟話本子裡寫的“屍鬼”差不多。
她想起離開亂葬崗前,謝晏還親了自己一口。
心下一陣惡寒。
實在是不挑食,這般麵貌也能下口。
謝晏抱著她,動作很溫柔,妝台上擺著新的胭脂,他生疏地為她上妝,自顧自說著:“念念,我未經你同意就帶你回來,你可會怪我?”
看著鏡中,自己臉上那兩團難看的胭脂,柳姒難得沒有嘲笑。
他似乎也意識到手藝一般,沉默良久後又給她把麵上的胭脂擦淨,抱歉地親了親她血肉斑駁的額頭。
“對不起。”
天色已晚,他又為她換上寢衣,躺在床上與她十指相扣著沉沉睡去。
柳姒就這樣在謝府“住”了下來。
謝晏也不再去上朝,每日隻待在府中,陪著她。
有時帶她去曬曬太陽,有時帶她去後院賞花,有時為她作畫......
若是忽略柳姒此刻的模樣,看起來倒像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謝晏不知給她用了什麼秘術,加了什麼香料;每日擦身的水中,都是些防止屍身腐爛的藥物。
她不再腐爛,但身軀也沒好到哪兒去。
最開始,柳姒無聊之餘會附和著他說兩句;可漸漸的,她隻是沉默地看著他,看著他對“她”自言自語。
聖人不滿謝晏這樣的頹喪,欲要降罪整個謝府,好在謝旭不知做了些什麼,保了下來。
京中都在說謝相公瘋了,整日抱著個屍體度日。
而聖人也隻能奪了他的官位。
再後來,謝晏將謝氏家主的位置交給了謝旭,徹底丟下父親交給他的擔子。
柳姒見過謝旭好幾次,發現他與自己曾見過的模樣大為不同。
他理智,有城府,有能力,他比謝晏更有資格做一個家主,更適合明爭暗鬥的官場。
而柳姒在謝晏身邊沒待幾日,就被殘忍地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