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一部論語,不過一萬六千餘字。”朱肅也不等宋濂想出個解釋,便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可後世諸多所謂的‘大儒’,如董聖,如程朱、對著這僅僅一萬六千餘字,卻能動輒就生生的掰出煌煌百萬言、千萬言、萬萬言的道理來。”
“在大本堂時我便時常思之,‘論語’乃是孔夫子教導弟子之言論。既要教授他人,當以簡明清晰、使弟子理解吸收為要。”
“夫子當真便會那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力求所說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要蘊含著程朱所注釋的那般玄奧深厚的道理嗎?”
“真有那麼多的道理,夫子為何不直接明言,而要那些需要被教育的駑鈍弟子去猜、去發現?若他們真有這麼聰明,還需要夫子做何?”
“一言傳諸三人,便要麵目全非。那些為論語做注、動輒煌煌千萬言的所謂後人大儒,就真的不會會錯夫子之意嗎?”
“當今學子們所學的這個龐雜繁複的儒學……當真就是孔夫子昔日所言所想,所要傳之於天下的,那個儒學嗎?”
朱肅語出驚人。
“殿下慎言!”宋濂驚的豁然站起,甚至連幾上的茶盞被帶的摔落在地,也猶如未聞。額上臉上,更是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程朱……程朱之理學,其深奧玄妙,博大精深,凡俗即便傾儘一生,也難以得窺其中之萬一。”
“殿下未知其玄,安可妄言其非?”
宋濂道。隻是此時的神情,已經不複先前那般淩厲的斥責之意。
“深奧玄妙,博大精深?”朱肅輕笑。“宋師,我寫給方孝孺的那些東西,莫非就不深奧玄妙,博大精深了嗎?”
“若論深奧,那些言論,隻怕不下於程朱。何以宋師以程朱為儒學正朔,而將那些言語,視作惑眾之妖言?”
朱肅寫給方孝孺的那些隻言片語,那都是能流傳到後世的哲學之精華,皆是曾經在某一個時代裡,影響過千百萬人、造成過軒然大波的思想。
經過曆史長河的掏洗,這些思想即便是其中那些十分扯淡的唯心主義,其中亦是有著足夠深刻的“哲理”在內,足以供人深挖探究。要不然,又如何能將方孝孺那樣的死板才子,給直接忽悠的瘸了?
對錯姑且不論,若隻說
深奧,枯燥晦澀的程朱理學,隻怕還及不上這諸多足以流傳後世的哲學名句之萬一!
“正朔,妖言,正朔,妖言……”博學之如宋濂,一時之間,竟然也被朱肅這一番論斷給說的儒心不穩。
是啊,程朱理學確實深奧,可那些從方孝孺口中流傳出來的隻言片語,也並不在其之下。難道隻因為程朱掛靠著儒家,便是正朔?
如若如今被視為儒學正朔的程朱理學,當真是所謂的“正朔”的話,那麼為何漢唐之時,天下強盛昌隆。而到了宋元時期,朝廷都奉行以程朱治國,整個天下卻是江河日下,越發顯得衰頹?
這豈不正說明了,萬千學子所尊奉的理學,將天下指引進了一條錯誤的死胡同?
而且,程朱之言,真的便是孔夫子的意思嗎?
如若不是,那麼程朱之學,與那些方孝孺所說的歪理邪說,又有何不同?
天下學子多年鑽研,皓首窮經,莫非當真都是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