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彌天做了然狀,隨即又自顧自搖頭,“不對,師父留下的人早已清理乾淨。剩下的那個年紀尚小,沒什麼腦子,這會兒估摸著已經死在昆侖仙宗了吧。”
他一襲金冠紫袍,儼然一副“仙都之主”的做派,臉上再也沒有做奴隸時的卑微怯懦。
晏琳琅看著這張熟悉年輕的臉龐,隻感到了陌生和憎惡。
“既然是師父的人,那便不能留了。”
夜彌天收劍雙手結印,沒有給人反應的機會。
一股洶湧的煞氣自他腳下四散,霎時黑霧滾滾,宛如野馬奔騰而來。
晏琳琅見到這熟悉的術法,隻覺荒誕可笑。
婆娑萬象,夜彌天竟然用她創造的術法來殺她。
“婆娑萬象,開!”
夜彌天睜目一指,煞氣迅速吞噬周遭一切,朝晏琳琅撲去。
晏琳琅裙裾翻飛,紋絲不動,隻在黑霧即將吞噬她的一刻輕啟紅唇,宛如複刻般道:“婆娑萬象,開。”
果然還是本宗術法使用起來最順手。她甚至不用抬手結印,那奔騰的黑霧有短暫瞬息的凝滯。
繼而一股更為磅礴的力量如洪流反噬,將擴散的黑霧瞬間蠶食。夜彌天的幻境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清水潺潺滌蕩,紫蓮朵朵生香,搖曳生姿。
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
夜彌天猝不及防被這股清澈的靈力擊飛在地,口鼻溢血。他渾身沉重如吸足清水的棉花,連抬手反抗的力氣也無,隻能狼狽跪地喘息。
“婆娑萬象”一旦開展,無異於識海外放,對卷入陣內的生靈及物品有著絕對的操控力。
可是,怎麼可能?
夜彌天咬牙,不可置信地抬頭:這個女子為什麼會師父的術法,還運用得這般爐火純青?
“你心術不正,連婆娑萬象也使得這般肮臟醜陋。”
那纖弱的女子踏著紫蓮水麵緩步而來,袖邊靈鳥翻飛,身後星辰萬裡,“看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婆娑萬象。”
女子在他麵前站定,帷帽垂紗輕舞,露出一張蒼白陌生的、畫著兩坨可笑紅暈的少女臉龐。
夜彌天沒見過這張臉,但他明白,普天之下隻有一個人能將第三境的婆娑萬象施展到這般境界。
“師……父?”
夜彌天最怕的局麵還是出現了,掩蓋在錦衣華服下的卑怯顯露無疑。
“如今再說‘我待你不薄’這種話,已無甚意義。”
晏琳琅抬指操控他墜落一旁的佩劍,劍指咽喉,“你與魔族合作了,為何?”
“師父,徒兒……”
“回答我!”
夜彌天咬唇,捂在胸口的手掌青筋暴起。
良久,他苦笑一聲:“師父真的待我不薄嗎?”
晏琳琅審視他:“說清楚些。”
“師父不會以為把我從奴隸籠裡買回來,替我拍拍塵土,給我一口飯吃,就是對我好,我就應該感恩戴德了吧?您知道一個任人淩辱、沒有尊嚴沒有地位的奴隸最渴望什麼嗎?不是您心血來潮的關心,不是無關痛癢的施舍,而是權勢、力量,是將那些欺辱我的人踩進泥裡,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對我俯首稱臣!”
夜彌天緩緩直身:“可是您呢?您既沒有珍寶法器贈予,也沒有仙門秘籍傳授,隻會帶我吃喝玩樂,隻讓我修煉一些基本的養身功法,和養一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給兩頓飯就搖尾乞憐的哈巴狗沒什麼區彆,就連‘婆娑萬象’,也是我偷學而來的贗品……”
話到這份上,夜彌天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介意多說兩句實話。
“真正能給我力量的人是魔族,是他們助我登上高位,擁有今天的一切。”
“所以你和魔族聯手,要徹底掃除我這個障礙。殺了我還不夠,連元神也要粉碎。”
晏琳琅平靜說著,再次嘗到了被背叛的切膚之痛。
回想她遠去昆侖仙宗時,夜彌天長袖善舞,主動為她鞍前馬後。他從一開始幫著處理一些宮中雜務,到後來將仙都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聯絡彙報,事必躬親,一如既往的謹慎本分,不曾表現出絲毫不該有的覬覦僭越。
他用了五十年的時間一步步贏得眾人的信賴,一點點獲得代理仙都之權,卻原來全是偽裝。
直到此刻晏琳琅才看清,夜彌天的眼裡竟藏了這麼多的怨與恨。
五十年的蟄伏隱忍,真是難為他了。晏琳琅佩服。
“道法自然,見世間美好,方知何為‘婆娑萬象’。你以前受過苦,心思太重,若我說不急於教你高階術法,是為了洗濯你的心性,你定然不信。”
晏琳琅凝目,強忍住心口那絲異樣的窒悶,“我再問你一句,魔族為何與你合作?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夜彌天抬起濕紅的眼睛看她,一如多年前木籠子裡那般驚惶破碎。
他問:“師父,你真的要殺徒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