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借吻(1 / 2)

夜彌天哀聲問:“師父,你真的要殺徒兒嗎?”

晏琳琅掌控下的劍尖,不受控製地顫了顫。

她看著麵前的青年,往事曆曆在目。

從剛走出奴隸籠的自卑怯懦,到端茶奉水的謹小慎微,再到後來拜師成功的喜極而泣……那時的夜彌天就像一個沒有脾氣的麵人,對晏琳琅言聽計從,隨叫隨到,毫無怨言。

他又露出了這般哀求的眼神,一如多年前的籠中幼獸。

一股強烈悲傷與憐憫交疊湧上晏琳琅心頭,幾乎要吞噬她的理智。她的心旌開始動搖,殺意逐漸被莫名的迷茫取代。

這是怎麼了?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的異樣來源於強開婆娑萬象耗儘靈力的虛脫,但很快,她發現了不對勁。

理智告訴她“這個徒弟已經養廢了,絕不能留”,可她的身體卻沉湎於師徒舊情中,無法抑製地抗拒動手。

熟悉的感覺,胸口突突發燙。

不是虛脫,而是情花咒發作!

晏琳琅抿緊唇線。看來這天殺的詛咒不僅能讓她在情愛上優柔寡斷、理智全無,就連麵對親情、友情乃至師生情時亦不能幸免。

下不去手。偏偏是這個時候!

恬靜的蓮池幻境起了波瀾,晏琳琅不得不握住自己的右腕,試圖穩住發顫的劍尖。

夜彌天發現了她的異樣,臉上掠過一絲狂喜之色,趁機猛然掙脫束縛,毫不遲疑奪劍刺向她的胸口!

“對不住了師父,我不能留下後患!”

晏琳琅抽身後退,隻聽嗤地一聲,那劍刃堪堪沒入她的左肩。

好險!尖銳的疼痛暫時壓製住晏琳琅心口的沸騰,喚回一絲清明。

她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拚著劍刃刺深的危險飛身向前,以靈力扼住夜彌天的喉嚨。

夜彌天猛地抽出長劍,想要後退已是來不及,整個人被靈力形成的水鏈縛住,強行按壓跪地。

一塊紫玉令牌啷當墜地,夜彌天掙紮要去撿拾,卻被晏琳琅先一步收回手中。

仙都少主令,執掌此玉牌者可號令仙都各部。

夜彌天代管這塊令牌十年,還真以為這東西是他的所有物了。

“師父!”

夜彌天直勾勾地看著她手中的令牌,那張討喜的臉,已被欲望和恐懼扭曲,“師父,不要……”

晏琳琅輕笑。

她曾桀驁不馴,年少無知到了以為自己能改變整個世界,以為釋放的所有善意都能收獲等份的真心。可事實上,大多數男人都是養不熟的狗。

“夜彌天,你說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

晏琳琅將仙都玉令收回囊中,顧不上處理肩頭的傷口,忍著窒痛緩步向前,“那為師便將賜予你的東西,一樣一樣討回來。”

夜彌天這才徹底慌了,臉色瞬間褪為煞白。

“師父,不要!求求你了,我不能再回到一無所有的日子!至少……至少這些東西要留給我!”

然而已經晚了,晏琳琅抬指念咒,夜彌天周身的靈力便迅速蒸騰外泄,絲絲縷縷朝她飛去。

那是她教給他的功法,有最上等的駐顏清心之法,也有重塑經脈的洗髓換骨之術。沒有這些她廢寢忘食改良過的術法,一個經脈受損的小奴隸便是再花百年也結不成金丹。

既然夜彌天看不上,她便全都收回來。

“我的金丹……我的靈力!”

夜彌天瘋了似的伸手亂抓,試圖留住一絲抽走的靈力,可惜隻是徒勞。

六十年的歲月頃刻間碾過,沒了修為傍身,他的凡人之軀迅速衰老,背脊如脫水的樹枝傴僂乾枯,三千青絲亦是褪為蓬亂的灰白。

轉瞬間,跪在地上的隻餘一個鶴發雞皮、顫顫巍巍哭泣的七旬老人。

幻境蓮池中倒映出夜彌天枯槁的麵容,他瘋狂地揉扯長斑皺巴的臉皮,發出一聲渾濁的嘶鳴。讓他變回一無所有的凡人,還不如讓他去死!

“師父,徒兒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膝行向前求饒,蒼老的臉上涕淚漣漣,試圖去拽晏琳琅的衣袖,“師父最是心軟了不是嗎?求求您大發善心,可憐可憐徒兒,再給徒兒一個機會……”

晏琳琅避開他的牽扯,壓抑住臟腑中沸騰的熾痛。

“好,我給你個說實話的機會。魔族與你合作到底是何目的?六欲仙都內還有多少魔族潛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夜彌天沙啞道,“我與他們各取所需,從不問過往和出處。我隻知道,他們在找東西,在等一個契機,一個能改變一切的……”

話音戛然而止。

夜彌天驚恐地瞪大雙眼,隻見一團黑色的魔火從他身體裡燒起,轉瞬將他連人帶骨燒成灰燼,連一片完整的元神都不曾留下。

是一種極為陰險惡毒的封語咒。

想必是他急功近利,便用仙都的稅收靈石交換魔族的力量,結果在吸收接納魔氣時反被對方暗中種下封語咒,一旦他試圖泄露機密,此咒便會發作,令他爆體焚燒而亡。

與虎謀皮,自取其禍。

一陣夜風穿堂而過,便連那點灰燼也散得一乾二淨。

晏琳琅收了婆娑萬象的幻境,緩神捂住肩頭的傷處,朝混元玉鼎上懸浮的神女壤走去。

她才走了兩步,頓覺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湧上胸口。她踉蹌扶柱,整個人如抽去脊骨的軟泥倒地。

肩頭的劍傷猶在,雖然紙做的身軀不會流血,卻實在疼痛。更何況還有點點靈力的螢光正順著捅開的傷口湧散,晏琳琅更是心疼得滴血。

神女壤近在咫尺,隻要她花點時間煉化,便會擁有一具完美的新肉軀。

可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她單知道情花咒會讓她麵對男人時心猿意馬、神誌不清,卻不知強行違背情花咒的意願會遭受如此之大的反噬。

是的,臟腑的絞痛比肩上的劍傷更甚百倍,仿佛無數刀片在她胸中翻絞。若非她眼下是一具紙人,隻怕高低要嘔出幾口心頭血。

這該死的情花咒,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晏琳琅罵了幾句,想動動不了,想哭哭不出。

她隻能躺在冰冷的地上,愣愣看著頭頂彩繪華美的梁柱出神,傷口處飄出的靈力光點如螢蟲在眼前晃蕩,還怪淒美的。

她不會要在這裡躺到天亮吧?

晏琳琅咳了聲,惋惜地想:早知道就該打開窗扇,欣賞一番六欲仙都的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