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帶垂纓的少年又恢複了初見時的聖潔,周身如月華籠罩,纖塵不染。
晏琳琅探首,順著他身後牆壁上的窟窿往外看去,隻見仰麵倒地的幾個金烏衛皆是麵生之人,腰帶上所刻紋路也都隸屬於夜彌天麾下的分支,想必是夜彌天近年提拔上來的心腹親衛。
修仙之人目力極佳,可洞悉百裡,不可能看錯。
如此便稍稍放心,看來玄溟神主無意間幫她除去了一大威脅。否則若是她煉化神女壤時這些人衝進來,還不知會鬨出什麼麻煩。
玄溟神主見她一派安之若素的淡然,問道:“本座動了你的人,你不生氣?”
晏琳琅哪敢說實話?
便笑道:“我氣不氣的不要緊,神主開心就好。”
玄溟神主睨視她。
片刻,他自陰影中走出,也沒看清是如何動的,轉瞬間便越過狼藉的地麵,飄至晏琳琅麵前。
第一次見她時,她正被魔修吊在半空中,渾身是血,狼狽得看不出原本樣貌。後來在識海中相遇,她隻剩一點黯淡破損的元神,麵色蒼白透明,亦是模糊不清。
而今煉化了神女壤,他才有機會看清她本來的樣貌:一雙玲瓏眼,紅唇雪膚,烏發如瀑蜿蜒垂下腰際,恰似月中聚雪,海棠醉日,靜坐不動便已是傾城仙姿。
美到極致便會頗具攻擊性,她卻並非如此,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慵懶隨性讓她的氣質變得柔和。
如珠似玉,明豔近妖,當真是應了她這個華麗璀璨的名字——琳琅。
玄溟神主卻無端覺得,這張臉灼眼得很。
他不說話,晏琳琅便坦然接受他的審視,自我安慰道:一朝明珠拂塵,神主多看幾眼也是應該的。能理解。
正想著,方才還興致勃勃打量她的玄溟神主麵無表情,轉身走開了。
“上古遺留下來的神女壤,能任意捏造肉身靈軀,為己所用。”
他在主位的椅子上坐下,撐額問道,“可惜隻剩這麼最後一捧,你將它用了,就不怕犯眾怒?”
合著他盯著自己看了半天,竟是在思考這件事嗎?
晏琳琅乾咳一聲,回道:“六欲仙都崇尚開明,沒有那麼多規矩。小時候我和師兄無聊時隨手揪一塊神女壤下來,捏一張假麵敷在臉上偷溜出去玩,師父也從來不生氣,她老人家說反正供著也是供著,能讓神女壤發揮作用便不算浪費。何況如今仙門百家易容術已十分精進,神女壤已沒什麼用武之地……我看中的,是它另一項功能。”
還是乾正事要緊。
晏琳琅掐指捏訣,化作一團殷紅的霧氣籠罩麵容。
“你又要做甚?”
玄溟神主看著她動作。
“在昆侖仙宗嘴裡,我已遭反噬橫死,不知他們還會整出什麼名堂,更兼有魔族在暗。保險起見,我需換個身份歸來,這張臉自是不能再用了。”晏琳琅解釋道。
隻見她動動手指,便如捏造泥人般將五官改造。
她照著先前紙人身軀的模樣,稍稍捏圓眼睛,壓一壓鼻梁,再揉一揉臉頰,明明每樣五官隻改動了一點點,呈現出的氣質卻與她的本相截然不同,儼然是一位身嬌體弱的小家碧玉。
晏琳琅對著水鏡前後照了照,水鏡並未識彆出她的真容。
這便是神女壤的特彆之處。
普通的易容術和幻形術極易被道行高的大能識破,亦或是被鑒真鏡照出真容,但神女壤不一樣,它捏出的容貌無論是開天眼還是用鑒真鏡照射,都不會有任何紕漏。
換而言之,晏琳琅改造後的這張臉,可以經受住任何人的考驗。
她起身轉了一圈,問一旁的玄溟神主:“如何?”
玄溟神主打量她,給出評價:“尚能入眼。”
她捏造的五官是紙人樣貌的改良版,翠眉櫻唇,隻是少了兩坨可笑的胭脂紅暈,勉強算得上是個清秀的小美人。
但終歸有些寡淡,和她本來的美貌沒法比。
“我倒是挺喜歡的。”晏琳琅端著水鏡仔細欣賞。
原先那張臉終究太過招搖,她剛回仙都,天亮後必有一場惡戰,還是低調些好。
玄溟神主抬袖一掃,將她換下的剪紙人身軀收回。薄薄一片剪紙兜在袖中,仿佛還沾染著她身體的溫度。
不知為何,他覺得晏琳琅在他麵前轉圈展示的樣子,倒像個描好紅妝後期待丈夫回應的妻子……
這真是可怕的錯覺。
與她合作隻是各取所需,將來事成,他必親手摘取她的元神,絕不手軟。
正想著,忽聞百丈之外有異動。
玄溟神主目光一凜,望向破洞之外。
……
砰地一聲響,原本就破了個窟窿的牆壁更是雪上加霜,磚石亂飛。
一根兩人合抱的粗大廊柱憑空飛來,直取晏琳琅的後心。
晏琳琅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危機,回身以靈力為刃,將百斤重的柱子斬成碎塊。
木屑飛濺,一道嬌小的身影從滾滾塵灰中衝出,落地站穩,卻是個穿著鵝黃短襖、橙紅間色燈籠胡褲的少女。
她拖著兩條自然卷且蓬鬆的麻花辮,麵容稚嫩稍顯嬰兒肥,看年紀,好似人族的十四五歲,卻偏有一身與她身形不符的蠻力。
隻是這個怪力少女此時一身臟汙,滿眼呆然,頭發亂糟糟翹起兩縷,臉上塵土抹得宛如花貓般,衣服亦是劃破了數道血口,仿佛與人殊死搏鬥後又長途顛簸而來。
少女腰間掛著一隻裝有玄澗靈水的小葫蘆。
晏琳琅認得,那是她送給小徒弟的拜師禮。
“白妙……”
晏琳琅輕念小徒兒的名字,一時百感交集。
數年未見,她竟已經長這麼大了,修為也霸道了不少。
晏琳琅還未想好該如何麵對這個相處不多的便宜小徒弟,白妙已先一步開口。
“夜彌天呢?”
小姑娘顯然認不出晏琳琅的假臉,語氣帶著遲鈍的綿軟。
晏琳琅答道:“死了。”
“你殺的?”
“我殺的。”
白妙抿唇,目光下移,而後頓住。
她的視線落在晏琳琅腰間那枚象征“仙都少主”的紫玉令牌上,一雙人畜無害的貓兒眼突然變得淩寒無比,殺意頓現!
她抬手虛握,掌心瞬間出現了一柄靈力彙集而成的、巨大的半透明長刀,可劈山斷石!
完了!
晏琳琅暗道“糟糕”。她這個小徒弟天生根骨極佳,吃得多招式也霸道,小小年紀已是仙都中能獨當一麵的高手。
而自己煉化神女壤消耗了太多精力,且元神剛與神女壤融合,正是虛弱之時,恐擋不住對方同歸於儘的打法。
她看向玄溟神主……
玄溟神主挑了個看戲的最佳角度,微闔雙目不睬她,一副作壁上觀的悠閒。
好罷,方才那一吻算是徹底得罪了神主大人,這根大腿是靠不住了。
晏琳琅有些頭疼。
解決一個夜彌天,又來一個白妙,今日是捅了徒弟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