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被巫師拒之門外的時間裡,塞希圖斯也考慮過自己為什麼會愛上謝依。
通過邏輯而言,他本身不是一個容易放出自己感情的人,一見鐘情對他來說簡直是個荒謬的笑話。更何況,認真說起來,謝依也不符合他的擇偶標準——如果他真的有這種東西的話。
謝依的樣貌雖然優異,卻也達不到傾國傾城,他在生日宴會時見過的美人中不乏外貌比謝依更具吸引力的,但他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謝依,不論他披著怎樣威嚴的巫師首領身份作為外皮,但塞希圖斯依舊能夠輕而易舉的看出謝依的內裡。謝依並不完美無缺,他也有缺點,他自私,膽小,善於明哲保身,脫去巫師的外皮投入普通人群中,他可能會是一個出色的專業職員,卻絕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成就,因為他沒有遠大的理想,喜歡小富即安,心中還有一股不合時宜的天真。
而他決不會對這種人另眼相看。
但儘管那種種的缺點如何彙聚成一股令人不屑一顧的洪流,隻要前方冠之以謝依這個名字,這股惡水在他眼中就會立刻變成玫瑰色的天河,自私變成明智,膽小變作謹慎,明哲保身更是一項無與倫比的優點,就連那份不合適的天真也透著令人心醉的甜美。
這個人就像有魔力,正如他的身份一般,什麼也不做,就牢牢地抓住了他。
他對這個擁有著一切他不屑一顧的缺點的人崇拜的五體投地,就像聖徒見到了布滿裂紋的聖像依舊俯首帖耳一樣。
現在,他站在謝依的麵前,在對方冷淡的目光下靈魂打顫,惶恐於自己完美的畫皮被揭開,露出真實卻邪惡的樣子。
他希望在謝依麵前扮演一個純潔無暇的天使,因為他知道那是謝依的愛好。
一個純潔無暇的天使從不索取,從不算計,因而沒有威脅;同樣,一個純潔無暇的天使可以熱情地釋放出自己所有的情感而不含欺騙,因而可以放心去愛。
他用天真熱情裝點自己,正如禿鷲往身上貼滿天鵝的雪白羽毛,妄圖欺騙無知的遊人,誘來溫柔的愛撫。
可謝依撕開了他披上的雪白羽翅,露出了下方黑色的蝠翼。
他的算計,冷酷,狹隘,邪惡,野心,全都暴露了出來。
塞希圖斯從來不屑在他人麵前掩蓋自己的缺點,卻想在謝依的麵前當個完美無缺的聖人。
但現在一切都毀了。
誰會愛一個野心勃勃,充滿算計,冷酷無情的人呢?
你走吧。
謝依看見塞希圖斯垂下的頭,心中歎氣。
儘管他知道塞希圖斯的表現摻著虛偽的做作,對方表現出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達到目的的算計,他不是那個天真的男孩,也從不渴望什麼家庭的溫暖,那些對塞希圖斯來說就不過是笑話。
他心知肚明,塞希圖斯是個危險人物,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這種人應當敬而遠之,因為謝依厭惡一切虛偽而又心狠手辣的冷酷野心家。
然而心中的熱潮無法褪去,像石塊下的岩漿,受到壓抑又蠢蠢欲動。
他在沉默中做下了一個卑劣的決定。
——他不準備繼續研究該如何使蘭洛克活過來了。
是的,他並不善良,也不是什麼道德標杆,事實就是,他已經移情彆戀,儘管這個對象並不適宜,他也不準備和其進一步發展,但他還是打算停止給對方前進的路上增添障礙。
他的自私讓他明白:
有了塞希圖斯,誰還在乎什麼蘭洛克呢?
放棄繼續實驗並不會讓他萬分痛苦,隻不過是帶來一點良心上的譴責而已,但這算不了什麼,歲月會輕易將它撫平,因為他已經不再愛蘭洛克了。
就是這樣。
謝依沒有聽到塞希圖斯的回答,這位年輕帝王能言善辯的本領似乎暫時消失了,於是他起身上樓,不再管對方。
塞希圖斯獨自坐在壁爐前,火焰灼熱,他的心卻冰冷。
乾嘛這麼沮喪,你不是還有鎖魔金鏈嗎?
一個聲音從他心底發出,它輕聲細語:鎖住他,困住他,用你的權利和金錢讓他無處可逃,如果你真的想要得到他,你完全做得到。與其坐在這裡像個懦夫一樣自怨自艾,不如行動起來。
這太有煽動力了,而且全是真的。
隻要塞希圖斯下定決心,他就能得到謝依。
他猛地站了起來。
他動心了。
為什麼不呢?
愛情不過是占有,掠奪也是占有的一種。
他腳步急促往外走,心中已經構建出了一個完美的計劃,能夠像狼蛛吞噬小鳥一樣將謝依吞咽下腹。
塞希圖斯回到書房,抬起手要召集侍從前來,好開始布置一切。
突然間,他又停住了。
愛是搶不來的。
他並不隻想和謝依夜夜春宵,他想要對方的微笑,占有是最後一步,現在完全不到絕望時刻,他乾嘛要提前使出這個昏招呢?
他把不停唆使他的那道聲音壓住了,在書房裡坐了一個晚上,寫了一封又一封愚蠢的求愛信。
他睿智的大腦最終想出的卻是一個最笨拙愚蠢的方法。
天亮了,他披上外袍,一手抓住這些能夠編成一本書那麼厚的信再一次前往謝依的住所。
謝依不見他,然而這沒關係,他攀著突出的石塊,夠到了二樓的窗前,將信封灑在寬大的木桌麵上。
他後悔沒帶上花,於是折了一朵鮮紅的玫瑰,銜在嘴裡,爬了第二次。
在年輕的十九歲所帶來的衝動中,他沒有選擇聽從心底的那道誘人的建議,而是像所有墜入愛河的傻瓜一樣,模仿著羅曼蒂克的情節,去爬心上人的陽台。
他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使用陰謀詭計來應付變幻莫測的風雨,一半裝滿了真正的熱情,用來追求愛情。
這是年輕的好處。
然而這種年輕人沒頭沒腦的求愛會讓一個理智的成年人吃不消。
謝依本以為塞希圖斯按照潛規則放棄了,然而對方卻不按規則出牌。
他拆了信,出於好奇,隱秘的渴望和些許的虛榮,把送來的玫瑰養在花瓶裡,但依舊不見塞希圖斯。
謝依知道自己,隻是看了看這些熱情洋溢的信就心生希望,要是和塞希圖斯見麵,那一切就完了。出於保全自己和維護自己的道德形象起見,在成年人理智的指導下,他把自己牢牢的關在屋子裡,卻任由自己在塞希圖斯的甜言蜜語裡想入非非,在夢中實現愛情。
他懈怠工作,整日埋在紙堆裡飄飄然不知所以,不鎖上窗戶,但又假裝冷若冰霜。
擺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暗地裡卻研究如何延長玫瑰的花期。
這種狀態持續了兩個月。
謝依本來以為塞希圖斯的熱情會褪去,畢竟他理智上並不相信塞希圖斯真的愛他,付出的成本過高而得不到回報,是會讓人理智抉擇後放棄的。
他送了一份新的清單過去,上麵列滿了各式各樣的材料。
謝依並不想複活蘭洛克,他的舉動不過是一個提醒,擺出不為所動的姿態,提醒塞希圖斯及時放棄。
然而他送去清單後遲遲沒有回音。
這在謝依的意料之中。
他沒有深究的意思,因為反正他也不是真心要複活蘭洛克了。
他開始收拾東西,預備離開。
他已經享受的足夠了,現在正好能帶著回憶體麵的離開,回到自己的巫師塔裡,繼續自己安全規律的生活,閒暇時看看那些熱情洋溢的情書,想入非非一會。現實是危險的,但幻想是完美而安全的。適可而止總比跌入深淵來的好。
謝依的態度沒有過多掩飾,塞希圖斯因而明白,他對自己的殷勤是很受用的。
不過受用歸受用,接受是絕不接受的。
但他並不氣餒,依舊在清晨時分攀登上那潮濕的陽台,他靈活而矯健,這對他來說完全不算什麼。
隻是今天稍微有些異樣。
他輕巧地推開窗戶,屋內的陳設冷清了許多。
大多是呆滯僵硬的原有擺設,巫師的私人物品幾乎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
這是一種無聲的告彆,塞希圖斯清楚。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放下東西離開,如巫師所想的接受這個結局。
塞希圖斯沉默了一會,誰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麼東西,不過他最終順著敞開的窗戶爬進了巫師的居所中。
他想要更進一步,卻被陣法阻礙了。
——謝依並沒有完全被愛情所迷惑,他很明白,塞希圖斯想要阻止蘭洛克複活的最簡單方法就是殺了他,因此一些防備極有必要。
不需要任何提醒,塞希圖斯也明白了謝依的動機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