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驚訝,也不覺得受傷,因為他早就明白謝依的本性,這是理所應當的。
一片寂靜中,他站在原地等待了起來。
一段時間過後,他和推門進客廳的謝依打了個照麵。
早安。塞希圖斯冷冷地微笑著,他單刀直入:您要走?
是的。
除去一開始的慌亂,謝依冷靜下來,他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
塞希圖斯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尖刻的笑了:怎麼,收了我的情書,我的花,現在您卻要走?
謝依皺了皺眉,能不能不要耍這些花樣?我們都知道那是假……
假的?!
塞希圖斯深吸口氣,他微笑了,分開的兩半重新合二為一,他天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暴虐的光,他恨不得把說出這句話的謝依撕碎了吃下去,又想要把真心掏出來讓對方看清真相。
你不相信那是我的愛?為什麼?因為那些話是用墨水寫的嗎?
塞希圖斯挑起眉,緩慢而詭異地笑了:沒關係,現在還來得及補救。
他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狠狠地紮在自己的左肩上,鮮血往下流淌,塞希圖斯毫不在乎地把匕首拔出來,丟在地上,他右手沾著血,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下我愛你。
塞希圖斯並不像某些天真過頭的年輕人那樣,認為鮮血和傷口能夠喚起冷酷無情者的愛憐。那麼他這樣做難道是因為被激動的情緒衝昏了頭?
當然不是,他已經將分開的兩半合二為一,熱情又有了陰謀來支配,他深諳謝依的本性,也看出了謝依掩藏在冷酷外表下的特殊情愫,他很肯定,謝依在乎他。
謝依收了他的情書,保存了他的玫瑰,然而卻不想要他這個人,隻希望在情書和玫瑰的陪伴下自我想象。
安全的,愜意的,想象。
塞希圖斯知道謝依會這麼做,他早就知道,謝依並不大膽,還善於明哲保身。
簡單明了的說,謝依不肯承擔風險。
他痛恨謝依這一點,然而也愛這一點。
可憑什麼?
一切東西都是有代價的。
既然選擇收下他的東西,就得連同他這個人一同收下,這是一樁綁定的買賣,拒不接受討價還價。
但首先,他得從這個法陣裡出去。
撕裂的傷口流出鮮紅的血,塞希圖斯望了望謝依的眼睛,微笑。
這一幕衝擊了謝依的理智,看著塞希圖斯肩上的傷,他再也不能冷靜了,他解開了那個防禦陣法,急促往塞希圖斯的方向走過去,拿出一瓶治愈藥水要讓塞希圖斯喝下。
您真是太好了,但您乾什麼要管我的死活呢?
塞希圖斯偏開頭,既要示弱,也要咄咄逼人。
我死了對您可是一件好事,既解決了煩惱,也不用時刻提防受人暗害,把藥瓶收回去吧。
謝依沉下臉,他沒有說話,免得自己妥協。
他不知道自己對塞希圖斯無條件的寬容從何而來,不過他不打算繼續下去。
塞希圖斯躲開了謝依試圖捏住他下巴的手,以一股年輕人特有的倔強抬起頭,他的偽裝又來了,且不怕被識破。
僵持一會之後,撕裂的傷口和鮮紅的血終於引得謝依說出了那句話: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的話很冷,表情也不耐煩,塞希圖斯卻捕捉到他眼底深處的縱容溫柔。
我愛你!
愛這個字說多了會褪色,不過至少此刻它依舊令人心頭砰砰直跳,謝依躲開塞希圖斯的眼睛,冷硬虛弱地抵抗:不,愛我的是蘭洛克,我也愛他。
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我不愛宮廷,蘭洛克會和我一起生活在巫師塔裡。
他沒說自己已經不打算複活蘭洛克了,也絕不打算說。
所以你覺得我的示愛就是為了爭權奪利耍的手段?!
難道不是?
塞希圖斯笑了一下,你錯了,讓我告訴你,假如我要的就是這該死的權利,我多的是辦法得到它!
他拿出一段鎖魔金鏈,這是他隨身攜帶的銬鎖,也是他惡念的具現化,受傷的手臂和沒有受傷的手臂一樣靈活,金鏈繞上了謝依的手腕,鎖扣迅速扣死。
看,這才是我的辦法。
彆那樣看著我。
塞希圖斯捧住謝依的臉,在對方警惕防備的目光中搖了搖頭,我可不是現在才有這個東西,早在那場大火前,我就得到了它。
他咄咄逼人,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正事,謝依,要和你說話可真不容易。我愛你,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你沒把握弄清楚我的話是真是假,索性完全不接受,以免上當受騙,是不是?
我給你一個解決辦法,聽著,謝依,我有金鏈,你不是也有毒藥嗎?給我喝吧,一個月一次解藥,蘭洛克的偉大發明,我們互相捏著,根本沒有風險。
謝依快要控製不住自己了,然而這時,他發熱的大腦又被一陣冰涼洗滌。
——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呢?和人建立關係是有風險的,你付出的感情,會變成對方手裡的刀,可以隨時刺傷你,幻想才是最安全,也最美的!
是的,安全。
於是,他用無比冷漠的口吻回應道:辦法很好,但我要的不是你,是蘭洛克。
蘭洛克!
謝依,我真的很不願意說出來,但我知道你膽小,你怕擔一點風險,就索性把愛全給一個死人,死人不會拒絕你,死人不會背叛你,是不是?你不愛蘭洛克,你愛我,我能看出來。
讓他活吧,把個該死的帝國還給他,我跟著你一起去你的巫師塔,如你所想,我是個陰謀家,野心家,我善於裝模作樣,我殘忍,我冷酷,我不是能讓人放心去愛的人,起碼比不上死人那麼可靠,但現在我把我的心給你,你要不要?
他仰起頭,藍色的瞳孔映著謝依的樣子,決絕地問:你要不要?謝依,你敢不敢要?
要不要?敢不敢要?
這一刻,謝依的所有顧慮全都消失了,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安全和危險,忘記了欺騙和後悔,儘管大腦再冰冷,理智再叫囂,也無法阻擋他。
即便終將消失,即便這是欺騙,但這一刻是美的。
他曾是個被累累創傷磨得膽小冷漠的成年人,信奉明哲保身,但現在,他莫名其妙地擁有了無與倫比的勇氣。
就算這是個騙局,他也認了。
於是,他啞著聲回答:給我吧。
塞希圖斯解開了謝依手上的金鏈,遠遠地將它扔到一邊,他永遠懂得把握時機,那蘭洛克呢?
我告訴你吧,我是個卑劣的人,我移情彆戀了,所以,誰管他呢!
把治愈藥水喝了。
謝依不願繼續看塞希圖斯流血。
當然!
塞希圖斯熱切地應和了謝依的要求,他的血止住了,不過他不在乎,你還留著點毒藥,是吧?我現在……
不會有什麼毒藥。
謝依垂下眼睛,傻瓜才會讓自己的戀人喝毒藥,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擔風險。
塞希圖斯不可置信地望著謝依,然後他笑了,拋卻了一切陰謀,一切目的,真切地微笑了。
他從未要求謝依為他改變。
隱隱約約地,他們想起了這是一場夢,即將醒來。
與此同時,大地狂怒地開裂了,房屋搖晃,天空傾頹,一切歸於空白,又沉於黑暗,謝依和塞希圖斯再一次墜入無儘的虛空中。
在下落的過程中,他們看見了一顆金色的東西,散發著扭曲的光芒。
但那光景一閃而逝,原先束縛他們身體的沉重鎖鏈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斷裂,再也不能將他們往更深處扯去。
身體開始變得輕盈,透明的靈魂往白晝奔去,回到了他們的軀體內。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屋子,謝依睜開眼睛,轉頭往塞希圖斯的方向看過去,對方和他動作一致,他們對視了一小會,儘管明知自己受到了危險的攻擊,但仍是忍不住笑了。
半晌,塞希圖斯饒有興致地開口:“嗯……哥哥?”
謝依想起自己說過的話,臉不受控製地紅了起來。
“我們現在應該想一下該怎麼辦。”他義正言辭地說:“首先,第一步應該是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