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崖不知道,若是尋常人來做鞘,神物入體後,半個月不能起身,三個月後才能勉強行動,而他在短短兩日間便能恢複至斯,乃是因為他是鳲鳩氏,他的魂在前生經受過靈氣淬煉,無比強大。
還有,他的靈台上,有溯荒。
失了記憶的今生,拂崖什麼都不知道,他能想到的隻有他尚未完成的夙願。
他一下子坐起身,殺氣騰騰,嚇了一旁的小姑娘一跳。
阿采捧著一碗剛熬好的藥湯,動也不敢動,顫聲喊道:“大哥哥……”
拂崖冷目瞥她一眼:“出去。”
拂崖不知道那日自己匆忙離開,會否引起鏡中月的懷疑,會否牽連藥鋪善心的掌櫃,他忍著身上的疼痛,再度回了一趟鏡中月。
那日的守衛看到他,儼然不太高興,卻並不戒備,“你還有臉見我?那天要不是我趕回來,咱們都會沒命。”
說著,他上下打量拂崖一眼,“瞧不
出你年紀輕輕,居然有頑疾。”
有頑疾?
拂崖沒吭聲。
守衛接著道:“算了算了,看你也可憐,說犯病就犯病。既然病得這麼重,那就隨身帶藥,省得清貨清到一半,半途離開。”
拂崖聽了這話,心中稍有揣測,他沒說什麼,“嗯”一聲道:“多謝。”
回到藥鋪,又跟藥鋪的掌櫃打聽,掌櫃的道,“那日你病了,暈在附近街上,好在你妹妹跟人借了一輛牛車,把你送回來。”
妹妹?
拂崖想到那日自己暈過去前,朝自己奔過來的阿采。
原來阿采把他送回來不久後,鏡中月的守衛就找來了,阿采猜到他們是何人,編了一個拂崖身患頑疾的故事敷衍他們,她仰著頭,一臉稚氣,脆生生地問,“大哥哥說他貨還沒清理完,你們是為這事來找他的嗎?要賠嗎?我們沒有多少銀子。”
誰會懷疑這樣一個小小姑娘呢?
左右庫房裡沒有東西遺失,這些守衛擅離職守,做賊心虛,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拂崖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那個小小的身影四處央求好心人送自己的哥哥回家。
拂崖回到藥鋪,天已經很晚了。阿采縮成很小的一團,蹲在柴房門口等他,她一身臟兮兮的,頭發也很亂,手背與臉上都有黑色的臟汙,應該是為他煎藥時,被碳火熏的。
原來是她,幫自己渡過了這一劫。
拂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阿采知道,大哥哥又要攆自己走了。
她站起身,鼻頭和眼眶委屈得發紅,低著頭,慢慢往外走,這時,她忽然聽到拂崖道:“自己打水。”
阿采一下回過頭。
拂崖道:“自己打水,把臉洗乾淨。
他曾是知州家的少爺,而今家破人亡,流落異鄉,身負血仇,依舊覺得一個人應該是潔淨的。
阿采呆了呆,她連忙“哦”一聲,從井中打了滿滿一盆水,把自己清理乾淨,包括她這一頭亂蓬蓬的發。
她的頭發太多了,洗乾淨後,青絲如緞如墨,厚重地垂下來,幾乎能把她整個身軀包裹住,束發都頭繩不小心弄斷了,阿采仰頭看著拂崖,無助地喚道:“大哥哥……”
拂崖不會打理小姑娘的頭發,他自己常年隻束一個馬尾,他記得阿采原本是紮一對羊角辮的。
羊角辮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可太難了。
拂崖沉默許久,摘下左手手腕的兩根紅繩,為阿采束了一對茂密的馬尾。
很後來
,阿采才知道這兩根紅繩,是拂崖的母親留給他的,據說是從寺廟求來,可以保他平安。
阿采也不知道拂崖為何會把這樣珍貴的東西給自己,或許因為今日她幫了他,算是保了他平安。
或許因為,他憐惜她跟他一樣,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總之這以後,阿采就跟拂崖生活在一起,大哥哥,徹底成為了她的哥哥。
藥鋪的掌櫃對此並無微詞,他很喜歡拂崖,少年辦事利落,手腳乾淨,還識字,能幫上他不少,小姑娘聰慧乖巧,聲音脆生生的,一聲“掌櫃伯伯”能喚得人心裡沾了蜜。
拂崖在自己的柴房裡做了一張小床,閒來無事時,他會教阿采認字念書。
阿采大一點,略識得幾個字時,好奇地問:“大哥哥,他們都喚你拂崖,你是姓拂嗎?”
拂崖搖了搖頭:“不是,我姓岑。”
大周的男子在及冠之年會給自己取字,拂崖很小的時候便想好了自己的字是什麼,拂崖。
這兩個字,仿佛自出生的那日,就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它越過前塵而來,前生的姓氏他忘了,他還記得自己的名,成了此生一個珍貴的,連自己堪不破的秘密。
阿采再大一點,拂崖在柴房的中間掛了一道簾子。
他說:“再過兩年,你就不能和我同住一間屋子了。”
阿采不解,她問:“為什麼?”
他不是她的哥哥嗎?
拂崖不答,他一向話少,許多事並不會做太多解釋。
因為得了流光斷,這幾年間,拂崖已經暗中取得了一些證據。鏡中月的地契,裕王與孟相的手書,眼下都在他手中。
阿采也知道大哥哥在做什麼,她與他一樣蟄伏在暗處,隻待有朝一日能幫拂崖的父母伸冤,能為老監正報仇。
但他們還缺少關鍵的,致命的證據。
這一天,機會來了。
鏡中月是裕王手上最鋒利的一柄刃,出即見血,這裡的殺手差事很少,隻要有差事,必定是大案要案。
正因為是大案要案,每一次差事下來前,殺手們不會提前知道,他們隻是“刀”,上位者用刀前,不會給刀透露風聲,因為他們擔心刀會割傷自己。
這次的目標是戶部的一名官員,官員攜著一封密函潛逃數年,裕王百般追尋無果,隻好把這事告訴了計先生,請計先生幫助自己。
鏡中月的人都知道,王府的客卿計先生,似乎會有一些邪術。
計先生聽聞此事,先是震怒,他
質問裕王為何不早將此事告知,為何會遺漏如此重要的罪證。爾後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發現這名官員目下躲在一間驛站。
這一年的計先生還沒走到輪回絕處,他本著儘量不乾涉凡間諸事的原則,吩咐鏡中月的殺手去處置這名官員,切記拿回他手中的密函。
拂崖這幾年已將流光斷用得爐火純青。
同時,他也成為了鏡中月最出色的一名殺手。
他接到消息雖然匆忙,但他還是毫不意外地出現在驛站中,率先見到了那名手握私函的戶部官員。
聽了拂崖的解釋,官員縱然相信他,願意把私函交給他,卻也說道:“你眼下即便手握裕王的諸多罪證,單憑這些,很難讓裕王伏法。
“陛下病重,朝中手握重權的幾名大臣都支持裕王,祁王仁善,繼承儲位談何容易?
“僅憑一封信,一樁舊案,想要扳倒裕王,根本癡心妄想,古往今來,隻要大權在握,憑他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根本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若非如此,我明明手握罪證,何必要在裕王的追殺下潛逃這麼多年?
官員最後道:“你眼下能做的隻有等。
等兩個時機,一是裕王人心皆失,一是帝位另有人繼。
官員到:“很快了,陛下不是一個糊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