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山道上的夜霧彌漫,走在台階上的少主也不見了蹤影。
山道下聚集的合歡宗弟子無法用目光追尋到他,在台階下守了好一陣之後,終於也都散去。
進入霧氣之中,雖然看不見兩步以外的地方,但好歹不用擔心在台階上摔倒有損形象,楚倚陽反而比先前放鬆。
再長的台階也有走完的時候,對他來說,從台階最下方走到儘頭,一共需要三千步。
隨著夜霧中一聲幽微的金鈴聲響,一隻雪白的足踏出了濃霧。
楚倚陽自霧中走了出來,身上仿佛還帶著濕漉漉的霧氣。
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看著麵前這座清冷荒廢的宮殿,望著落滿塵灰、結了蛛網的牌匾上題的四個字,他眯起了眼睛: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盜取了仙丹的嫦娥在月宮之上回望人間,無數次地悔恨自己做錯的事,而看著在合歡宗的宮殿群裡位於最高處的“碧海青天”,楚倚陽多少理解了二者之間的相同之處。
收回目光,他朝著前方走去,走過不知多少年沒有人收拾過的小徑,走進荒草叢生、處處結冰的荒蕪宮殿,隻見一輪巨大的明月停在群峰最高的位置,仿佛將這座清冷宮殿納於月中。
他一時間在空曠冷寂的荒園中停住了腳步。
先前,楚倚陽在台階儘頭停住腳步的時候念了一句詩。
現在他停在這裡,係統下意識地以為他還要再念詩,可結果一身素白衣裳、赤著雙足站在園中的人望了此處顯得格外巨大的明月片刻,卻打了個噴嚏。
“……”
“有點冷。”
楚倚陽抬手,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
合歡宗的陣法確實神妙,現在他完全就是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了。
幸好先前在山洞裡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少修為,在北堂寒夜身邊待久了,對這樣的溫度比較有抗性,否則一個噴嚏怕是止不住。
係統催促道:“趕緊找個房間。”
楚倚陽朝周圍看了一眼,隨意地挑了個方向走去,左腳上帶著的金鈴成為了清冷的空氣中唯一的聲音。
他問:“確定這裡沒有仆從,也沒有其他人?”
現在沒了修為,沒了神識,想查看周圍的情況也做不到,而係統的回答是直接向他展開了“碧海青天”的平麵圖。
見這座荒無人煙的宮殿裡確實就隻有一個代表他自己的紅點,楚倚陽於是走得更放鬆了幾分。
這三千級台階爬完,他所有的靈力被消除,隻剩一具凡人的軀體,體內肆虐的力量固然失效,但身上的傷也是沒有治好的。
有人看著的時候,他需要挺直背脊,現在沒人看了,可以輕鬆一些。
明月清輝灑在園中枯黃的草葉上,白色的身影走過之處,磚石上留下他的腳印,身後綴著幽微的鈴聲。
他繞過了那些門扉老舊脫落、窗戶破了洞的空殿,最後在角落裡找到了一間門窗都尚完好,可以抵擋山巔寒風的空曠偏殿。
楚倚陽停住腳步,推門走了進去。
月光朗照進來,照亮了地上被氣流卷起的灰塵。
站在門外的人將裡麵的陳設打量了一遍,見到雖然屏風跟隔斷的紗簾都已經殘破不堪,但無論是桌椅床榻都還保持得完好。
“不錯。”
楚倚陽放下手走了進來,腰側的傷口因為這個動作而再次開始隱隱作痛。
他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小師叔給他擋下了大部分的攻擊,但那一鞭還是落在了他的側腰,一路斜著往上,蔓延到了左邊的肩胛,沒有流血,是因為傷口邊緣的血肉已經被燒焦了。
推開床榻上堆放的雜物,楚倚陽被揚起的灰塵嗆得咳嗽了起來,不得不抬手擋在麵前。
有這些東西遮擋著,床榻上的灰塵不算太多,掃一掃就能變乾淨,但問題是這上麵放著的寢具也已經破碎不堪,伸手一拿就直接斷裂開來。
他直起身來,看著經過不知多少年歲都還顯得堅固的木質床榻,想起自己側腰上的傷,實在不宜就這麼躺下去。
於是,偏殿剛關上的門又再次打開。
看他不在避風的空殿裡好好待著,要往外走,係統忍不住問道:“你要去哪裡?”
“我一個傷員,總不能直接睡硬板床吧?”
楚倚陽答道。
剛剛他在路過其他空著的宮殿的時候,見到有一處宮殿裡地上堆著一些茅草,顯然是之前某一任被關進來的前輩用來禦寒的東西。
沒有儲物袋、沒有寢具、沒有衣物,那茅草也行。
憑著記憶回到自己剛剛驚鴻一瞥看到的地方,楚倚陽推開破敗的門走了進去,看著地上那堆成一個可供一人躺的茅草床:“找到了。”
他蹲下來,撥開了上麵那層堆了灰塵的茅草,露出底下還乾淨的部分,張開雙臂就抱起一捆,朝著自己選定的偏殿走去。
有不少茅草從他的臂間落下來,掉落在他走過的路徑上,那草莖在純黑的石磚上,仿佛氤氳著靈光。
“碧海青天”裡的各種門窗、寢具、裝飾都因為歲月流逝而破敗,這些茅草卻沒有,是因為這不是普通的茅草,而是修真界中一種常用來編成蒲團、供修士在上麵入定的寧心草,除了能夠清心凝神,還有溫養之效,可以數百年不腐。
楚倚陽走了幾趟,才把足夠多的寧心草抱回來,鋪滿了偏殿的床榻。
他伸手在鋪滿了寧心草的床榻上按了按,對這個柔軟度感到滿意了,這才拍了拍手,說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