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住了窗戶的房間中,太守一家和樂融融。
看上去還不到三十的太守夫人臉上還帶著病容,坐在夫君身旁,看著兩人六歲的女兒在房間裡快活地追著她想要的小兔子。
小兔子一蹦一跳,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追在後麵,發出咯咯的笑聲。
父母充滿愛意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房中沒有一人察覺來到了門外的楚倚陽跟晏尋。
兩人一個一襲紅衣,一個身著青衫,月光落在他們身上,將兩人的影子拉長進了房中。
太守夫婦都沒有看透他們身上的障眼法,隻有剛夭折不到半個月,尚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的小女孩抱著兔子直起了身,好奇地看向他們:“大哥哥,你們找誰?”
“屏兒在跟誰說話?”
太守夫人隨著女兒目光所落之處朝著門邊看去,卻見到院中月色清朗,沒有一個影子,她臉上笑容未散,便添了驚恐,“夫君……”
幾日前看到夭折的女兒出現在病榻前,都沒有緊張的太守夫人此刻卻抓住了手中的帕子,驚慌地咳嗽起來,怕有什麼人要來把自己的女兒抓走。
太守同樣如臨大敵地看著門口,他跟妻子不是不知道女兒已經死了,隻是……能夠有這樣一個延續的美夢,任何一個父母也不願意醒來。
晏尋對看著他們的小姑娘溫柔地笑了笑,對楚倚陽說:“剛死不久的新鬼沒有修為,留在陽間也沒幾日時間了,很快就要消散。這種新鬼也沒有什麼害人之心,不管也沒事。”
楚倚陽迎著小姑娘清澈的目光,再調轉視線看向緊張地擁在一起望著這個方向的太守夫婦,轉身離開。
晏尋看著他拂過門檻的紅色衣袍,再次對小姑娘笑了笑,這才跟著離去。
這世間女兒,上至半老徐娘,下至垂髫幼女,都能得到他額外的溫柔,就算是個即將消散的年幼新鬼也是如此。
出了在夜晚格外安靜、不見下人蹤影的太守府,兩人又去了城中其他過世的親人歸來的門戶。
家家戶戶都同太守府一樣封上了窗,在夜晚關緊了門,珍惜著這跨越了陰陽,再次與親人相聚的機會。
明月高懸,照亮人間。
月圓人團圓,亡者的意外歸來,在這些門戶裡像是一場團圓佳節。
雍陵河之外,大街小巷都無比安靜,看不見人影,楚倚陽見過了城中的團圓場景,隻看到善良守序的亡魂,卻沒見到混亂邪惡的惡鬼。
他一邊向前走,一邊開口問身旁的人:“晏城主總不至於隻帶我看人間真善美,那些惡鬼呢?”
晏尋在他身旁如閒庭信步,道:“他們回來複了仇,家中自然是不會剩下活口的。”
沒有牌位供俸,報仇血恨之後,失去了心中最大的執念,當然是要回到埋骨處去。
這些惡鬼的埋骨之處,就在城外的亂葬崗。
晏尋一指城外陰氣衝天的方向:“在那裡。”
雍陵城中凡是枉死之人、窮凶極惡之徒,死去之後沒有家人收斂,就會被一卷草席抬到亂葬崗。一來到城外這座滿是荒塚的墳地,一陣陰風就席卷了地麵,卷起地上的紙錢枯草,卷來風沙迷眼,萬鬼齊哭。
哪怕是白日來這裡的人也少,何況現在惡鬼齊聚,回來這裡的人就更少了。
楚倚陽隨意往裡麵一走,就見到墳塚後透出的藍光,墳頭隨處可見的白色紙幡,還有鬼哭裡漫天的紙錢。
黑暗裡有無數雙惡鬼的眼睛在看著這個方向。
他身上的紅衣就如黑夜中的一團火,屬於修士的威壓也讓這些鬼物不敢輕易欺上前來。
哪怕這些視線造不成什麼威脅,還是令人十分不適。
楚倚陽微微皺眉,即便是雍陵城中所有埋在亂葬崗的枉死之人跟惡徒都從底下爬了回來,也不應該聚集這麼濃重的陰氣在這裡。
果然,走在他身旁的晏尋說道:“這裡聚集的鬼可不光是雍陵城裡的。”
“還有什麼?”楚倚陽問。
晏尋的答案讓他有些意外:“有一支不小的軍隊。”
話音落下,他們就聽見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生鏽的盔甲跟兵器在風中撞擊的聲音,自夜霧中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晏尋來過一次,已經極有經驗,伸手將他一拉,就把他拽到了一棵樹後。
楚倚陽看著麵前這棵柳樹,槐樹和柳樹都是陰氣極重的樹木,生長在不近水的亂葬崗中,枯瘦的枝條陰氣更是濃重。
柳條把兩人擋在後麵,那些視力不好,隻能憑借陽氣來分辨活人的軍隊果然沒有發現他們,沒有走到這裡來,而是轉了一個方向繼續巡邏。
楚倚陽看著這支隊伍,想到《元公甫雜記》裡記載的幽冥見聞。
幽冥之下處處都是戰場,元公甫去到下麵以後,一路經曆的戰場大大小小就不下三十個,可以說是從下去到回來都是在戰亂中顛簸。
有戰場自然就會有軍隊,也會有統領,不管幽冥到陽間的開口是開在哪裡,剛剛過去的這隻小隊怕都是在打仗衝鋒的時候從裡麵衝出來的。
而到了陽間還能保持這樣的紀律,在這座亂葬崗巡邏,要麼他們是跟出現在劍尊繼任大典上的破天劍一樣渾渾噩噩,腦內隻剩下本能,要麼就是統領他們的那隻鬼物也一起上來了。
楚倚陽認為是後者。
兩人避在柳樹後,晏尋跟他離得極近,胸膛之間幾乎沒有距離。
楚倚陽覺得這個距離太近了,剛想問他這個占據了亂葬崗的鬼物是什麼修為,四下就開始狂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