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燃起衝天的大火,北方的光芒刺眼如太陽。爆炸的氣浪從密林深處席卷而出,聚落周邊的居民們險些栽倒。有眼尖的人看到光中衝出一個血色的人影,像垃圾一樣被暴風吹在地上。而不祥的光芒仍在,一隻隻泥漿熒屍自林中走出,無聲地粉碎人們心中的希望。
“是末日啊。”絕望的居民說。“末日到了。”
好不容易提起些許的信心,因接連的異變而磨滅了。一部分人小聲哭喊,而更多的人因衝擊而呆愣著,不知所措。這時候武裝修士們反而出現了,大力搖晃著小鐘似的鈴鐺。大巫師阿達裡不知何時站在屋頂上,向迷茫的人們微笑。
“祈禱吧。頌唱我的名字。”阿達裡莊嚴地說,“如此一來災厄就會遠離,爾等將得到平安。”
於是許多人照做了。像是拚命去抓救命的稻草一樣,在原地跪下祈禱。“阿達裡。”“阿達裡……”“請救救我們,偉大的阿達裡!”他們的祈求如此卑微,如弱民祈求神的恩賜。而引發災難的罪魁禍首就混在熒屍中,堂而皇之地接受眾人的祈禱。
但這怎麼可能呢?大巫師阿達裡不正在和楚衡空戰鬥嗎?是的,這不過是用遺物製造的虛偽的幻象,用於擊潰審判日計劃的釜底抽薪……而真正的阿達裡站立在聚落的北部,注視著廢墟中滿是傷痕累累的人形。
“我就誇讚你一句吧,畢竟你如我預料的一樣采取了措施。”大巫師冷笑,“隻不過,粗暴愚鈍得不像樣!”
鮮血淋漓的手掌按住碎石,搖搖晃晃的,像是下一秒就將倒下一樣,重傷的楚衡空站起。他的右手因高溫灼傷而發黑,焦化的傷口處露出森森白骨,觸手上細小的傷痕累積,銀色的血液流淌。左腹部的貫穿傷、在先前交手中碎裂的骨骼,以及現在也在蠶食生命的猛毒……數不清的不利積累在殺手的身上,但他還活著,從先前的爆炸中存活下來。
在屍爆前楚衡空緊急躍向高空,憑最後一絲力氣遠離了爆炸中心。他的確因精神攻擊而無法操控身體了,但身體本身可以自主行動。這就是他在戰前準備的防範措施,用三天時間鍛煉出的條件反射,一旦高速行動中的自己突然停下,就立刻以跳躍方式遠離戰局。
這對策聽上去荒謬至極,但能夠玩命控製身體的巧手,就有能力使用如此瘋狂的戰鬥方式。
然而,僅僅是逃過了必死的一擊,戰局不會因此而逆轉。與淒慘的殺手相對,阿達裡毫發無損,狀態近乎完全。楚衡空使勁擠出笑容,盯著遠處模糊扭曲的輪廓:“站在那裡做什麼?懼怕被人看到醜惡的真容嗎?”
但是阿達裡以手杖敲擊地麵,一隻泥漿熒屍隨之融化,如液態的衣物一樣包裹住大巫師的身體,這樣一來無論他與尋常的熒屍看不出差彆。楚衡空這樣的好手能分辨出差異,但是尋常的民眾做不到。他連這種細微處的疏漏都想到了。
“所以我才說,愚鈍得不像樣。”
阿達裡漠然地下達命令,隨他而來的泥漿熒屍分散躍出,像貪圖血肉的發光的蟲。無奈之下楚衡空再度後撤,他揮舞傷痕累累的觸手,像鞭子一樣逼退熒屍的包圍。但是被抽打到的熒屍發出亮光,再度爆炸!
轟!轟!轟!又連續三次爆炸發生,楚衡空被氣浪炸飛,他接連撞破兩棟建築,落到了深根聚落的廣場上。這裡建著大巫師阿達裡的銅像。廣場外有群聚的住民正圍繞幻影祈禱,看到熒屍爆炸的光芒後,他們發狂似得感謝大巫師的護佑。
阿達裡維持著足夠的距離,不讓楚衡空有任何靠近自己的機會。他得意地笑著,聲音弱到極點,他知道僅有聽覺發達的巧手才能聽見自己的話。
“你應該趁機藏到建築物內躲藏,可我知道你做不到。因為不想誤傷無辜啊……而正是這份自以為是的傲慢,決定了你的死!”阿達裡不屑地笑著,輕蔑與他為敵的殺手,輕蔑身在沼地的所有人。
此時再沒有地方躲藏了,殺手倒在廢墟中,泥漿熒屍向他逼近。楚衡空奮力甩出觸手,即使在這種時刻他也沒有放棄,還仍舊想著反擊。可毒素完全損害了他的感知,觸手向著空無一物的側方抽去,臨死前的反撲沒有擊潰哪怕一個敵人。泥漿熒屍蜂擁而上,集群的屍爆即將開始。
刺目的光如劍般射出,掠過眾人的雙眼!
那光不是屍爆的前兆,熒屍們的速度還沒有如此快速。那光來自閃亮的車燈,深藍色的越野車咆哮著撞破圍牆衝入敵陣,過快的速度令熒屍淪為車輪下的泥漿。駕駛座的車門大開著,一隻瘦弱的手將觸手死死握住。
“上車!”解安聲音嘶啞。
楚衡空鼓動最後的力氣收縮觸手,在爆炸前一刻登上越野車。屍堆的爆炸將車子轟飛到天上!大巫師完全想錯了,楚衡空不沒有躲藏是為了主動暴露自己的方位。他必須在開闊地將動靜鬨得足夠大,其他人才有辦法找到他。
反應過來的阿達裡發出憤怒的咆哮聲,越野車落地後顛簸不停,楚衡空躺在副駕駛上哈哈大笑。解安手忙腳亂地關上車門,一手開車一手握著藥杵,聲音發顫:“笑!都要死了還你媽笑!”
“快死了……才該笑……”楚衡空止不住咳嗽,然而眼中帶著快意,“其他人呢?”
“姬懷素在和噴火怪物戰鬥,其他隊員去搬救兵了。”解安的腿不停打顫,他鬆開方向盤使勁打自己的腿,但握藥杵的手仍在臼中動作,一刻不停,“伱要撐住!隨便說點什麼彆閉眼!”
楚衡空還在笑,笑得虛弱又醜陋,他臉上的肌肉都快要失去控製了,死亡正在降臨。“怎麼是你來。”他完全沒聽見解安的話,還在繼續沒說完的話題,“太冒險。”
“要拚命還輪不到你。”解安緊咬牙關,“這是老子的黃金……是老子的藥!!”
他才是最想要黃金的人啊,不僅僅是為了救姬求峰。黃金是他和父親的約定,是他這輩子活著的意義。現在大家都在拚死拚活就他一個人躲在後麵,這叫什麼狗屁的儘力了?
這裡是屬於他的戰場,跟殺手與騎士都沒有關係,他解安才是最該去賭命的一個!
越野車在城內橫衝直撞,像一隻悍勇的猛獸。他踩著油門未曾放開,用單手嫻熟地掛擋,每每在極限時刻改變方向,越野車將泥漿熒屍遠遠甩開,卻沒有傷到一個路上的平民。他的車技神乎其神,因為他也是質點一的基石,哪怕天賦再弱,操控道具與器械的力量也刻進了他的血。
但解安的麵色反而越發沉重了,後視鏡中光芒退去,一個人形卻逐漸放大。那是親自追來的阿達裡!他再度服下藥物刺激體內的毒物,雙腿關節反曲變化為形似蟲足的醜惡結構。那異化的軀體給予了他極強的爆發力,他的速度比越野車還要更快。阿達裡每一步踏出都在路麵上留下深深的足印,重音如同喪鐘不斷逼近!
“真他媽怪物。你是個屁的基石!”解安大罵。
他最後一次錘下藥杵,而後將其與藥臼一同推進楚衡空的懷裡。楚衡空不再說話了。解安沒法鬆懈,他猛打方向盤想要轉彎甩脫追兵,但是阿達裡投擲出數根紫色的毒針。那針刺如同猝毒的子彈,刺破了輪胎穿透了車身,也深深紮入了解安的手與肺部。
他一下覺得無法呼吸了,視野不斷搖晃,像是地震了一樣。後視鏡中的大巫師還在靠近。車子即將停轉。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索性掛倒擋加速,反過來撞向後方的阿達裡!
阿達裡輕巧地躍起,翻過車輛上方,再度投擲毒針。解安的垂死掙紮沒有用處,歪斜著駛出一段距離後越野車爆炸。阿達裡站在遠方,欣賞愚者們的死亡。
“阿達裡。”“阿達裡……”“阿達裡!”
愚民們仍在祈禱,向幻影高呼他的名字。大巫師平伸雙手,享受著崇拜帶來的全能感。這就是鬨劇的落幕,正如桑嘉被驅逐到窮鄉僻壤,正如亞曆克斯被放逐到中庭,與他為敵者終將敗北,如同神為敵者的宿命。
沼澤人人信奉神明,然而所謂偶像不過是愚者眼中的幻影。在這片自欺欺人的土地上,唯有主宰人心的支配者方有資格被稱作神明。支配的神明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大巫師阿達裡!
然而在這本應儘情享受的時候,阿達裡的眼中浮現出驚色。他看到火光中浮現出黑色的輪廓,在爆炸造成的廢墟中央,鮮血淋漓的殺手站起。
“多謝。”楚衡空低聲說,“我好多了。”
他吞下最後一口藥,體內清涼的氣息流轉。視野清晰,方向感固定,扭曲細長的事物回歸尋常,光芒重新變為黃色。猶如清泉衝散堆積的淤毒,惡劣的毒素被連根拔出,那奇跡來自於解安一路上拚死製作的靈藥,那副沼澤人儘皆知的藥方。
治愈邪毒的萬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