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姿是霍辭見過最鮮妍明朗的女孩,無論他心底充斥著多少陰霾,她都會在陰雨天下為他撐起一把小傘,雨珠墜落綻放成花,化作綺麗的風景。
此時,她正用鼓勵的目光注視著他,令他心裡的無措被安撫,瞬間充溢勇氣。
霍辭恢複了鎮定,看向自己的母親,平靜道:“保證竭儘全力處理好這件事。”
霍老夫人莞爾一笑,眼眶略紅。
“這下子我沒什麼可擔憂了,煩請擬好合同後再來找我。最近我迷上了戲曲,接下來一周白天都會待在銅鑼巷的那間百年茶肆裡聽戲。”白鴻浪不緊不慢說。
“最遲明天下午,我們茶肆裡見。”霍辭說。
白鴻浪悠然道:“預祝你們霍氏能一舉拿下這次房博會指定酒店的名額。”
“借您吉言,合作愉快。”霍辭主動伸出手,與他相握。
站在一旁的霍老夫人看著兒子從容處事的氣度,神情溫和,眼中滿是欣慰與驕傲。在場另一個人卻臉色煞白,看著霍辭的目光充斥著惡意,直到霍老夫人把他們倆一起叫進小會議室。
不等老人家開口,霍亦辰已經憋不住了,驚異叫囂,“奶奶,您為什麼要答應白鴻浪?難道您真打算把房博會前飯店布置的任務交給霍辭?”
霍老夫人橫了他一眼,“誰準許你直呼其名?他是你的小叔。”
對麵的霍亦辰急得跳腳,“這事不能交給他,他對霍氏的情況根本不了解,在外自立門戶,說句不好聽的話,連他是不是真心向著霍氏都不一定。”
“目無尊長,隨意以險惡的心思揣測自己的長輩,簡直放肆!”霍老夫人被氣得咳嗽幾聲。
霍辭下意識抬手想輕拍她的背為她順氣,又不太自然地停在半空,沒有落下。她沒察覺到,等咳完了繼續對霍亦辰說:“如果不想把我直接氣死,現在就向自己的親叔叔道歉。”
霍亦辰倒退一步,激動得雙眼發紅,“我可以道歉,但我無法眼睜睜看著霍辭搶走原本屬於我的機會。”
“一家人不分彼此,機會也不屬於任何人,一切都是為了霍家。這次房博會指定酒店的名額非常重要,成敗的關鍵就在於白先生的這批定製瓷器。這是江城第一次舉辦房博會,全市人民都在關注,霍氏飯店的表現也直接決定了往後的定位及發展。”霍老夫人直勾勾盯著他,“剛才白先生的話你也聽清楚了,不需要我再次重複。”
他眼前浮起不甘的淚水,“奶奶,我才是霍氏飯店的繼承人呀,如果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霍辭,其他人會怎麼想?”
“所謂顏麵都是最虛無縹緲的無用之物,是你自己開罪白先生,毀掉了機會,更不該為了這些虛假的東西執著。作為一名合格的領導者,你要清楚自己肩負的責任,大局觀更是不可或缺。一味自私自利不顧霍氏的人根本不配繼承霍氏飯店。彆忘了,霍辭也姓霍。”霍老夫人看著他,語氣淡然。
他似是不敢相信聽到的話,瞳孔劇烈晃動,“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隨後又轉頭看向霍辭,嘴唇被上牙咬到發白,眼中驚怒交加,“你親口說過對霍氏飯店沒有企圖心,原來是說一套做一套,否則你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又為什麼故意在白鴻浪麵前大出風頭?坦白說吧,你早就調查清楚霍氏要和姓白的合作,所以做了這出戲,對不對?”
霍辭聽到他這麼說,懶得否認,反而微挑了下眉梢,麵露不屑。
“你不檢討自己的過失,反倒懷疑責怪起為霍氏飯店留下白先生的親叔叔,簡直是不可救藥。”霍老夫人厲聲斥責,“你是我親自培育出的繼承人,一直以來我對你寄予厚望,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這回大病一場,我整個人似終於清醒,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我自己,自以為是的偏執都鑄成過錯。現如今我決心放下執念,承認自己的失敗。所以霍氏飯店的繼承人不再非你霍亦辰不可。”
霍亦辰受到重創,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紅木椅上。
霍老夫人站在不遠處,遙遙看了他片刻,恍惚想著,或許真是她錯得太離譜,怎麼會把孩子養成如今這樣?她閉了閉眼,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霍辭跟隨在後,背身反手關上木門,如同冷淡的神祗般漠視一切。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霍亦辰雙手捏緊木椅把手,用力到指節都泛白,倏然沉下臉色,宛如從煉獄中掙紮爬出的惡鬼般怨懟叢生。
第二天,霍辭與白鴻浪在茶肆裡詳談合作細則後簽訂合同,飯店內也開始緊鑼密鼓地裝修布置。
正好處於暑假期間,寧姿不用上學,全力協助霍辭。另一方麵,棘手的事都集中在一起,霍辭每天都要接很多工作電話,大多是新建成的樓盤總經銷打來的。寧姿了解到霍辭的公司和合作方召開了第二季度會議,因市場政策有調整,項目相關負責人紛紛找他詢問具體情況及應對方案,所有人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唯有霍辭本人依然淡定。他審核完統計表和文件,內容是下半年各項目的調整方案和銷售額預估,還有拿出部分利潤投入基金會的具體執行方案,剩下的就是主題營銷活動,方式、內容、場地的初步構想及成本預估。
這種情況下,寧姿主動擔負起與白鴻浪先生溝通設計細節與廳內設計布置的重任。整個七八月份,二人都在忙碌中度過,好在各方麵進展都很順利,樓盤銷售火爆,口碑也好,霍氏飯店成功爭取到房博會指定酒店名額。
好不容易清閒一些,開學的日子就到來了。
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後,寧姿和董筱一起走出二教,剛下最後一級台階就見到一個不想看見的人。上一學期就算遇見鐘荔荔,對方也對她視而不見,這一回鐘荔荔卻主動迎了上來,神情尷尬又緊張。寧姿多看她一眼都嫌臟了自己的眼,正打算繞開,她卻怯生生叫了聲“表姐”。
董筱好奇地打量她,覺得有些眼熟,“我怎麼沒聽說你還有個表妹?”
“很少往來。”寧姿輕描淡寫。
鐘荔荔聽到後嘴角微抽,更尷尬了,“你最近過得好嗎?爸爸、媽媽很關心你。”
寧姿挑眉,“麻煩轉達他們二位,不必白費心神。”
“表姐你還在生我們的氣嗎?我承認,從前是我太不懂事,做了錯事惹你傷心,如今我也非常後悔。”鐘荔荔眉尾一垂,扮起可憐。
董筱看著眼前的情況,有些不明就裡,目帶訝異地看向寧姿。隻見她依然十分冷淡,說:“我沒有過多奢求,隻盼望各自安分。如果想說的話已經說完,麻煩讓一下,我們還要趕去上下一節課。”
“其實我是想求表姐幫我一個小忙。”鐘荔荔扭捏著小聲說,“能麻煩表姐把外套借給我嗎?”
今天寧姿穿了一件淺灰色衛衣外套,搭在白色短袖T恤外,聽了她的請求,斷然拒絕,“不行。”
鐘荔荔垂下臉解釋,“我例假提前來,不小心把褲子弄臟了。下節是體育課,考勤查得特彆嚴,我不敢缺課,但這樣又實在沒辦法出現在同學們麵前,才來麻煩表姐借我衣服遮一下。用完後,我一定會洗乾淨疊好再還給你的,拜托了。”
身為女性,聽到對方遇到這種困境,還是免不了動搖。寧姿依然保有警惕,“為什麼不找你的朋友借?”
鐘荔荔的目光有些黯然,抿了下唇,無奈道:“班上的女同學們不太喜歡我,可以說我是被集體孤立了。”
她的表情十分難過,寧姿卻無法完全信任,依然猶豫著。
鐘荔荔改換策略,看向董筱,柔聲問:“你一定是表姐的好朋友吧?”
董筱沒想到她會忽然跟自己搭話,有些懵,點了下頭。鐘荔荔盯著董筱身上的防曬外套,小聲說:“請問你願意把外套借給我嗎?我知道自己不該厚著臉皮開這個口……”
“夠了,你穿我的外套。”寧姿討厭鐘荔荔糾纏董筱,不得已脫下外套遞給她,“用完以後不要來找我,直接放在女生苑的櫃子裡,把號碼和密碼通過短信發給我就行。”
“謝謝表姐。”鐘荔荔滿臉感激地接過,欣喜道謝。
“咱們快走吧,不然真要遲到了。”寧姿對董筱說,二人加快步伐離開。
鐘荔荔臉上笑吟吟的表情逐漸收起,目光變得冰冷陰暗,握著衣服的手指也逐漸收緊,將布料捏出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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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過一場雨,很快就停了,空氣中仍彌散著冰涼的水霧。
鐘荔荔隻穿了一件輕薄的連衣裙,手指尖發冷。一陣風吹過,她抱住自己的胳膊,而最冷的不是身體,而是心,觸及對麵霍亦辰冷漠嫌惡的神情,她就感覺自己像在被淩遲一樣痛。